病房窗台上的花瓶里,一束遭到腰斩和切颈的鲜花正在枯萎。
殷玲的病情已经逐渐稳定下来,医生用神奇的手为她的生命之钟再次拧紧了发条。不过,医生并不认为她现在就可以回家里休息,而是让她在医院里再观察一段时间以后再出院。
邻床的老太太因为肝腹水,昨天下午已经转到重症监护室去了,老太太转走以后,殷玲几乎一夜未眠,她一闭眼就觉得老太太又回来了,一阵风似的飘到自己的床头,她一激灵,连忙睁开眼,老太太又不见了。夜晚的病区安静得可怕,万籁俱寂,悄无声息,好像人们的呼吸也都停止了,殷玲直挺挺地躺在病床上,睁大恐惧的眼睛,毫无睡意。后来她索性把病房的顶灯打开,用灯光驱赶走了黑暗。
值班护士悄悄地走进来,让她关掉大灯。
护士刚一离开,她又连忙把大灯打开。
病房的墙壁板着死人一样没有血色的苍白面孔,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一直到天亮。
因为是双休日,谭森没有上班,早早地就提着保温饭桶赶到了医院里。谭森进了病房大吃一惊,只见殷玲靠在床上,头发零乱,目光呆滞,面容憔悴得比加了一个夜班还难看。他连忙放下保温饭桶,扳着殷玲的肩膀,担心地问:“怎么了,你?”。
殷玲什么也没有说,扑在谭森的身上抽泣起来。
谭森看到旁边空着的床位,似乎明白了什么,不安地问殷玲:“这个阿姨------”
殷玲抬起头,悲凄地说:“她转到重症监护室去了!”
谭森松了一口气,安慰殷玲说:“没有关系,她不一定会有生命危险,新的病友也很快会来。”
殷玲抹着眼泪说:“我真想回到家里去,再在这里住下去实在是受不了。”
谭森笑了,说:“我和小虹天天盼望着你回家,但只有病好了你才能回去。”
“我的病不知道什么时间才能完全治好,现在我别的什么都不想,只要是病能好了,让我天天去扫马路、收垃圾,我都没有意见。”殷玲叹了一口气说,“现在我觉得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回到自己的家里去,坐在阳台上安静地看一会儿书,围在餐桌边与你和小虹一起吃一顿家常便饭。”
“幸福其实很简单,渴时它是一杯清水,饿时它是一块面包,可惜有些人平时体会不到这一点,拼命地去争名逐利,去追求无谓的幸福。”
殷玲听了谭森的话,红了脸,赞同地点点头。
谭森搀扶着殷玲下了病床,又把她扶到卫生间进行洗漱,然后两个人才一起吃早饭。
谭森告诉殷玲,小虹上午去人才市场参加招聘会,下午才能赶过来,汪泉吃过早饭有可能会到医院来看她。
“前几天他和任局长不是已经来过了吗?”殷玲问。
“来过了就不能再来吗?他昨天说今天如果没有其他的安排,就再过来看看你,与你说说话。”
谭森把碗筷刚刚收拾好,门外就传来了汪泉的说话声。
汪泉提着一袋子水果,跟着自己的声音进了病房。
殷玲显得非常高兴,连忙招呼汪泉坐下来,抱歉地说:“真对不起,这里连个多余的杯子都没有。”
“我平时很少喝水,是个耐渴动物,要不然身体怎么会长得这么干巴呢!”汪泉笑着说。
“我们家老谭不抽烟,也没有香烟招待您。”殷玲依然是抱歉的口气。
汪泉说:“你不用客气,我知道病房里不让抽烟,刚才在外边连着抽了两支才上的楼。”
谭森笑着向殷玲介绍说:“你还不知道吧,老汪现在是个全才,抽烟、喝酒、钓鱼、打牌样样精通。”
汪泉板着脸,假装正经地说:“谢谢谭高参夸奖,我现在只有抽烟的功能不减当年,其他几个方面的能力都在衰退。想当年,我还不是太老的时候,正像谭高参讲的,喝酒可不是一般的水平。有一次我发高烧四十多度,迷迷糊糊地被别人送进了医院,当我清醒过来以后,发现护士正在挂吊瓶准备给我输液,我问护士,那玻璃瓶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护士说是葡萄糖液,我说赶快换,不输葡萄糖液。护士奇怪地问我,不输葡萄糖液输什么,我说输二锅头!”
殷玲乐得笑起来。
汪泉接着讲:“我钓鱼的水平不算是很高,但是不管把钓鱼钩伸进路边随便一个有水的地方,当然,小孩子撒的尿水除外,其他的地方都能钓两条黄花鱼出来;我打牌的水平也算是一般,节假日差不多天天打,一年之中,有时为了给对手留点面子,也故意输个一回两回的。”
殷玲笑得弯下了腰说:“汪干事说话真有意思。”
谭森说:“汪泉同志说话喜欢夸张,他要是说什么地方粮食大丰收,说不定农民兄弟还没有播种呢;他要是说谁家的小孙子长得漂亮,说不定人家的儿媳妇还没有怀孕呢,这都是他当年当宣传干事的时候留下来的后遗症,也算是一种职业病。”
“应该说这是一种幽默。”殷玲说。
汪泉说:“要说幽默,我比你们家老谭差远了,你别看他样子好像是很老实,有时候说话不是太多,那张嘴要是捉弄起我来,让我下不了台,上不了场。”
“有些人看问题存有偏见,老实人不是不爱讲话、不爱活动,老实人是忠厚诚恳、实事求是。”谭森说,“老汪同志不但本事大,而且还很谦虚,我哪能与你比呀,你这么好的同志,领导夸奖,群众拥护,连蚊子都不忍心去叮。”
“那是它们怕我身上的这股烟味。”
“不,它们是怕你的皮厚,哪个蚊子要是想喝你的血,必须带一把电钻。”
汪泉对殷玲说:“怎么样,我刚才的话没有说错吧,他又开始捉弄我了,你以后对谭森同志要严加管教。其实我内心是个很老实的人,只是因为穷,雇不起保安,嘴上缺少一个把门的,什么话都随便往外出。我有时候说话夸张,其实那是一种艺术;我多数时候还是实话实说,那是一种品德。”
“老汪这话讲得对,我们综合部里的一个女打字员身材娇小,他把那个女孩子叫到身边,故作神秘地悄声对她说,我有个一个月可以长高一公分的秘方。女孩子喜出望外,连忙问他是什么秘方,老汪回答:你每三十天将鞋底加高一个厘米。老汪的话说得那个女孩子面红耳赤,只差没有骂他‘老不正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