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一辱我受了,离开?济南府之前,必叫你们求我上桌!到了隔壁雅间,这股火气噌得一下烧到了头顶。为了做足表面功夫,不落下把柄,亦或者,为了构陷我,这一桌上竟然摆了三十道?菜!可悲!从德州到济南,这一路我们见到了太?多?食不果腹的农民。在这秋收时节,为了逃一点层层加码的赋税,他?们千方百计地藏起一部分收成,但这些小伎俩根本躲不过恶吏的法?眼。没有士绅庇佑的农民被暴打,他?们的女人被羞辱,孩子?被抓走充当富绅家的奴仆!如果不想?妻离子?散,就必须老老实实纳粮,甚至还?要帮一个里的逃税者补交!官员们拿着他?们的税粮卖人情、讨政绩,还?名目张大地铺张浪费!我恨不得冲到隔壁,把一盘盘菜扣到他?们脸上!可在地方上,连雍亲王也不敢这么蛮干。官商有着天壤之别,商人可以?随意揉捏,官员却?得小心应对。哪怕这一窝全是坏鸟,也只能抓个典型,杀鸡儆猴慢慢换,绝不可能一下全得罪了。不然当地官员抱团和朝廷拧着干,全省停摆,爱新觉罗家的龙椅都坐不稳。用我领导的话?说:“要按圣贤的标准来?选官,全国能有几?个?现在任上的官,已经是万里挑一选上来?的,经过多?年历练,品级越高,越难替换,朝廷需要他?们。犯小错者,要以?规劝教导为主。”何为小错?他?没说。总之,对大部分官员要轻拿轻放。政治永远理智,但从不公平。没关系,他?们守他?们的规则,我的权益我自己维护!“达哈布!”我唤来?一名侍卫,“你现在立刻去街上找三十名乞丐来?,如果一时凑不齐,就找一些没有鞋穿的长工、短工来?,就说大清第一女官请他?们吃饭。”雍亲王训练出来?的人,纪律严明服从性极高,他?既不问我为什么,也不会给任务打折扣。一个时辰后,三十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老乞丐被带进雅舍。瞬间,一股浓重的臭气扑面而?来?,熏得我眼睛一酸。第一次来?这种高档雅致的地方,他?们的眼睛简直不知?该往哪儿放。其中好几?道?肆无忌惮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我。达哈布生怕他?们冲撞了我,要护送我先离开?。我摇头道?:“让他?们就坐,我要和他?们同桌吃饭。”乞丐们兴奋地拍桌大叫,翻着花儿称赞我。其中也有质疑我的,七嘴八舌,吵吵嚷嚷,很快惊动了隔壁官员。黄学远推开?门,又惊又怒地质问我:“秋童,你在做什么?!”我站起来?,恭敬地回:“回巡抚大人的话?,我见这一桌佳肴丰盛,不忍辜负您的盛情款待,也不舍得浪费,于是借花献佛,宴请宾客。”他?捂着鼻子?,气急败坏地指着乞丐们:“他?们?”“是啊!这是我在济南府新交的朋友。”我点点头,也学他?,装作才想?起来?的样子?,问我的饭搭子?们:“不好意思,忘了征询你们的意见,你们介不介意和女人同桌?”“俺们连桌都没上过咧!”他?们哄堂大笑。黄学远的脸上充满嫌恶鄙夷,冷笑道?:“你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为了争一口气,就这么自甘堕落?”我收起笑容,肃然道?:“我从来?不争无谓的气。而?且我认为,真正?的堕落,是变成自己讨厌的样子?,我并没有!不过我确实不该不打招呼,借您的光招待自己的朋友,如果您觉得这样不合适……那这一餐的费用我来?付吧!”“毫无廉耻!”他?脸色铁青,甩袖而?去。他?走后,又有几?个官员来?围观,最后方铭也来?了。他?在门口尝试了好几?次才下定决心走进来?,以?袖掩鼻,紧蹙眉头,言辞犀利地教训了我一顿。反正?都是文人那一套虚伪做作的东西。幸好这时候丐友们已风卷残云,吃拿殆尽。我便顺势给了方铭一个面子?,站起来?抱拳送客:“诸位,承蒙不弃,咱们今日结下一饭之缘,请各位帮我给泉城的父老乡亲带个话?,就说从明天起,每天下午酉时,大清第一女官,要在济南最贵的酒楼摆三桌宴席,每桌限定十座,不分男女老幼,都可成为我的座上宾。当然,每人只有一次机会!”有丐友笑嘻嘻问:“俺们还?能去吗?”我笑着摇摇头:“每人只有一次机会哦。不过,等我离开?济南府的时候,会再请你们一次的!”出来?房间,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原来?室外的空气还?可以?这么香甜!天早已黑透,一轮圆月挂苍穹,官员们早都撤了,湖边柳树下独剩雍亲王徘徊不前。树上挂着红灯笼,晚风徐徐,吹起他?的衣角,将他?挺拔伟岸的身形勾勒得清清楚楚。方铭顿足,小声提醒我道?:“你这次是有点胡闹了!黄学远他?们说了很多?难听的话?,王爷想?必对你很不满。我去和他?说句话?,你先回驿馆,等他?明天消了气,再去认错。”我恨不得拉着他?的手晃一晃说声‘方大人你真好’!可惜他?这招不太?有用!“秋童!回来?!”我都跑起来?了,居然还?能听到我领导喊我!这是气运丹田了吗?!灰溜溜滚回去,方铭在雍亲王身边苟着,脸上难得带笑,正?给我说情:“晚上这事?儿也不能全赖秋童,是山东官员欺人太?甚!要是换成下臣,只怕当场就得翻脸,掀桌子?还?是轻的,必要将他?们一个个骂个狗血淋头!什么狗屁风俗?风俗岂能越过圣旨!秋童是代表朝廷来?巡视,他?们这么做,就是蔑视皇权,下臣要上折子?参他?!”我领导目光凌厉,语气刻薄:“参谁?!你跟黄学远是同期三甲,相?互不对付,举朝皆知?!你这是给秋童讨公道?,还?是借机公报私仇?”方铭气得吹胡子?瞪眼,急赤白脸的跟他?辩驳。我赶紧上前打圆场,主要是劝方铭——领导哪能有错呢?方铭耿直得要命,不管我怎么劝,偏就手指青天,铿锵有力地吼:“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我方铭行得正?坐得端,不怕人误解!这折子?我上定了!”“不急不急,方大人!”我朝他?挤挤眼,“咱查完再写嘛!”他?被雍亲王那句‘公报私仇’伤得很深,固执道?:“我现在就写一本!查完再写一本!”这倔老头……雍亲王被他?吵得头大,不得不妥协,烦躁地摆摆手道?:“写吧写吧,回去写吧!”方铭转头就走!留我一人呆若木鸡。我正?想?找个什么理由追上去,忽然身边一热,火炉靠近,轻飘飘嫌弃道?:“臭烘烘的……”我赶紧往后退了退,“那我就不在这里熏王爷了!”刚一转身,手腕就被死死抓住。“年前在宫中,你因水土不服呕吐,浑身腥臭。当时你还?很怕我,却?顽劣大胆,明知?我厌恶,偏要贴近。现在已敢骑在本王脖子?上作威作福了,居然要后退?”我什么时候骑你脖子?上作威作福了?!夸张也要有个限度!“王爷记错了吧,我怎么敢作弄您?”他?眼含笑意,轻哼一声:“你那点小心思,逃不过我的眼!”你这么自信,根本没给我狡辩,不,争辩的余地嘛!他?把袖子?放下,挡住自己的手,隔着我的衣袖,执着我的手腕,缓缓沿着湖边踱步,“他?们欺负你,我没给你撑腰,怨不怨我?”“当然不怨!当时的情境,王爷袒护我,才是害了我。”我挣了挣,没挣脱,反而?遭他?一瞪:“还?没罚你,休想?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