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6年1月1日康熙五十四年十一月十八日晴今天是阳历新年第一天,也是我到达澳门的第六天。这六天里,我主要干了三件事。其一,和葡萄牙海军将领之间进行了数次艰苦卓绝的谈判。其二,在胡广礼的斡旋下,与圣奥斯定?教堂的神父和澳门所有天主教徒在海军驻地?游行静坐。其三:派人暗杀了强硬派中将马蒂姆索萨——他?以不该干涉大清内务为?由,坚决反对出兵。澳门的葡萄牙驻军和马尼拉的西班牙驻军目标不同。前者,是没有得到这个岛屿,正在觊觎,所以只想坐山观虎斗,等到大清水师和海盗两败俱伤,再趁虚而入,永久占有甚至图谋内陆。后者,是已经确定?了马尼拉的殖民属性,必须全力?保障大帆船贸易的安全,与海盗绝对敌对,和大清水师有共同利益。所以,想说服葡国海军出兵,比说服西班牙海军难度大的多。我从神父那里了解到,葡萄牙现任国王若昂五世非常强势,正是在他?的主导下,葡萄牙海军才不断扩张,恢复了和其他?欧洲国家一争高低的水平,所以海军对他?非常忠诚。另一方?面,他?是前国王和第二任妻子所生?的次子,并不是第一顺位继承人。登基后,为?了获得认可,他?曾极力?讨好教廷。现在的情况就是,虽然他?觊觎清廷领土,但也不敢公然和教廷作对。也就是说,我只要站稳教廷翻译官的身份,从教廷利益出发,就有希望达成目的。事实?上,多次谈判后,最高统帅阿方?索差点被我说服了。可他?的副将马蒂姆却?对我厌恶至极。他?每次见了我都要重复一句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东西!你是意大利人挖出来的魔鬼,是英国人的走狗,是清国的奸细,是教廷操控葡萄牙的工具!”我有理由怀疑,玛丽亚就是被他?洗脑了。这种人本身就很固执,再站在正义和爱国的制高点上,几?乎不可能?被说服。胡广礼打听?到他?极其喜欢裹小脚的汉人女子,甚至愿意把自己的女儿?送过去。我真想替他?女儿?扇他?两巴掌,但又不得不看在家国大义的份儿?上忍下来,劝他?:“胡大人,邓三脚给他?的钱和女人,肯定?比咱们多。美人计恐怕行不通。”胡广礼已经愁白了头?,唉声叹气地?问:“那怎么办?”时间紧任务重,我脑海里只有一个字:杀!杨猛赞成,胡广礼不同意,他?怕引发大规模流血事件,继而引发国家之间的战争,苦口婆心地?劝了我一整夜。可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教堂,我把他?说服了。在我出生?的年代,我的祖国并不是世界第一强国,但我们仍有底气对全世界说:我们从不惹事,但也绝不怕事。这句外交辞令深深印在我脑海里。葡国海军这些无耻之徒,占据我国领土,用?着我们的资源,堂而皇之和海盗勾结,侵害国人利益,只应有两种下场:要么滚,要么死。胡广礼手下有兵,我带了几?十名护卫,澳门还有上千天主教徒,我们在海上或许不占优势,在陆地?上没必要怕他?们。若他?们始终执迷不悟,宁杀净,也不能?让他?们成为?邓三脚的助力?,在背后偷袭大清水师!我要用?马蒂姆的人头?,提醒他?们应尽的义务。暗杀发生?在昨晚。马蒂姆在自己的宿舍里被斩首,外面四个哨兵毫无察觉,直到今天早上才发现。早上六点半左右,阿方?索亲自带人包围了圣奥斯定?教堂,据说总共有两千人。神父们在教堂外面以人墙阻拦。我在教堂里面,于耶稣像前祷告——我发誓我从未这么虔诚过。阿方?索叫嚣着让他?们把我交出去,却?不敢闯进来。当然,他?们怕的不是耶稣,而是教廷。上午七点二十分,胡广礼带着亲卫兵赶到,教徒们也从四面八方?赶来。火把照亮了整个岛屿。双方?剑拔弩张,阿方?索却?始终没有下令动手,这意味着他?并不想鱼死网破。我的预判没有错。现在的清廷顶着‘世界第一强国’的光环,尚有震慑力?。只要阿方?索稍微有点政治觉悟,就不敢轻易挑起战争。否则葡国必将丧失在澳门的一切权益。在任何时候,战争都是为?了利益。如果不打就能?得到比流血牺牲更多的利益,双方?就打不起来。于是我开门走出去,微笑道:“我们再谈谈吧,上将!”我屏退侍卫,邀请他?进入教堂。阿方?索看着耶稣神像,意味深长?地?说:“马蒂姆有一点说得很对,你绝不是上帝的信徒。”我笑着反驳:“您错了,可怜的马蒂姆将军是被撒旦附身了,才说出那样的话。您看,所有神父和信徒都愿意舍命挡在我身前,只有一个原因,他?们在我身上感?受到了上帝的慈悲。”马蒂姆没有白死,这一次谈判没用?多久。大约过了两个小时,我们就可以友好和谐地?共进早餐了。“我会告诉大清的皇帝,马蒂姆将军是在为?征讨海盗时英勇牺牲的,贵国将是大清永远的贵宾。”他?接受了这一说辞。“葡国海军为?了保护澳门信徒不遗余力?,付出了严峻的代价,教廷应予以褒奖。”他?点了点头?。“邓三脚劫掠的不义之财,都在战斗中沉海了。清廷不会追缴一个铜板。”这是最关键的。这个承诺意味着,攻下邓三脚的老?巢后,葡国海军可以凭本事任取海盗财富。当然,我也告诉他?了,左前锋是西班牙人,如果他?们冲在最前面,可能?大头?就到了他?们的口袋。阿方?索不屑地?表示:“西班牙人只会造船,根本不会打仗。”合作意向顺利达成。当然,口头?上的承诺不可信,他?必须采取实?质性的行动和邓三脚站到对立面上。为?表诚意,他?向我提供了两个重要信息。其一,玛丽亚的确是被黑旗帮掳走的。今年一月份,她?就被发现在澳门街头?流浪,神父们曾试图帮助她?,但她?十分抗拒,甚至企图点燃教堂。海军也曾想方?设法把她?送回本国,她?却?说回去会被烧死。二月份她?就消失了,有人看见她?上了海盗船。至于她?怎么来的澳门,则有个无法证实?的说法:她?在卡伯拉修道院爱上了一个传教士,被他?偷偷藏在船上带到这里来。后来那人没有获准入境,被迫返回原籍,却?因为?传教士的身份,无法把她?带回去,于是抛弃了她?。也就是说,她?应该是和我乘同一条船来的澳门,抛弃她?的男人,是我十三个学生?之一……怪不得她?那么了解我的来历。那么,不是马蒂姆给她?洗脑,而是她?将听?到的传言告诉了马蒂姆。她?为?什么会和他?谈起这个?在那种境地?下,她?怎么会有闲心和别人谈起毫不相关的人?这更像是床头?床尾说的闲话。这两个人的关系一定?不简单。阿方?索的说辞显然还有隐瞒。他?绝不可能?承认马蒂姆引诱玛丽亚,并将其送给邓三脚的事实?,只能?说她?是被掳走的。我问他?知不知道玛丽亚之后的经历,他?漠然道:“对于海盗来说,女人是珍贵的财产。她?在那里,肯定?比沦落为?□□或饿死好得多。”财产。这个词虽然冰冷,却?比埃文所谓的‘最爱的女人’更恰当。爱这个字,太奢侈,寻常人根本碰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