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明宗急匆匆赶到长安殿,未进殿就听见哭声。
仔细一听,却是戴皇后在哭:“都怪本宫,都怪本宫!以为都这个月份了,就算艰难些,至少也能把孩子生下来!谁知道会这样?皇上多盼着有个孩子……都怪本宫!都怪本宫!”
明宗心往下沉,脚底下就一滑,孙德福一边眼疾手快,急忙扶住他,却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道:“圣人,忍着些!咱们不是早就知道这个孩子保不住么?您别太伤心!”
明宗看他一眼,停下脚步,定定神,点点头,低声叹道:“朕多希望咱们都想错了啊……”
此时,却听见赵贵妃的声音哽咽着响起:“皇后娘娘已经够当机立断了,不是听了消息就嘱咐御医保龙裔么?方婕妤自知万没有生机,也早已拼了命,只是这孩子没福,才没能投生到皇家来,不然,说不准会被认在本宫膝下呢……”
明宗听着这样诛心的话,怒火腾腾地往上撞,扶着孙德福的手不禁缓缓用力:“德福,你听见了么?这就是朕的贵妃!”
戴皇后的声音一顿,哭声立止,显然换了正色:“赵贵妃此言何意?本宫乃当朝皇后、圣人妻子,圣人有嗣,本宫是嫡母,乃是第一个受益之人。你在此阖宫伤心之时,不仅不想着如何安慰圣人太后,如何安抚众位妹妹,怎么反而说出这等挑拨是非之言?何况,方婕妤乃是奉命去见你,才大清早起急急忙忙起身出门,才被台阶的雪水滑倒,乃至动了胎气,一尸两命。听你所言,怎么反而是本宫存心想让方婕妤绝望,孩子才没能生出来呢?你是圣人身边第一个服侍的,自从你伤了身,圣人就再没能有子。本宫没有以莫须有的罪名问你几句,已经是本宫良善宽和,你倒来招惹我?!现在太后病着,圣人气着,这个宫里,你再要架桥拨火,我定不容你!”顿一顿,又森严了声音道:“你们都听着,本宫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但凡尊礼懂事,本宫一概优容;可若是生了不敬不轨的心思,本宫可不像邹氏那样干打雷不下雨,太后圣人在上,祖制宫规在前,本宫定然一丝不让!”
明宗负手站在院中听着,伤心之情早就淡了七分,反而有了心思跟孙德福说笑:“听见了?这才是朕的戴皇后原本的样子!之前那样的温柔和婉,真不知她是怎样忍下来的!”
孙德福却不敢笑,躬身点头,轻声劝道:“长安殿的宫人都看着呢,您快进去吧!”
明宗又冷笑一声,这才抬腿进门,收拾里边嘤嘤切切的烂摊子去了。
邹充仪接到的消息,是奄奄一息的郭奴报上的:“小的耽搁了方婕妤的胎,圣人发了大脾气,让充仪给小的改改,调叶四去替小的!”
邹充仪愣了半天,才急忙问:“方婕妤怎么了?可又是意外?能保住孩子么?”
郭奴趴在木板上,勉强抬起头来:“台阶上的雪水滑倒,御医说,八成要一尸两命。我估摸着这时候已经……不然,皇后也不能放我去宣政殿找皇上……”
邹充仪一听,各种内情啊!又见叶四马上就要被叫走,忙又拉了叶四问:“怎么会调你去的?”
叶四,也就是“凤娘”,踌躇一下,才跪倒在地,伏在邹充仪脚边,低声道:“小人原是孙公公的关门弟子。”
邹充仪身上先一僵,瞬间又放松下来,却忍不住调侃了一句:“我这院子里,可真是一盏省油的灯都没有啊!”
眼看着身边只有桑九和郭奴,叶四也不再避讳,续道:“娘娘宽心,郭师兄比我周全。虽是圣人让我们弟兄俩换的,但师父心里肯定有数。幽隐还是之前的幽隐。”
桑九狠狠地瞪他一眼,咬牙道:“小没良心的!也不早说!枉费线娘对你那样好!敢情是一早就在算计我们了!”
叶四干瘦的身子一抖,默然片刻,才道:“小的心太软,师父说不适合在圣人身边伺候,怕我惹祸,才送了我来娘娘这里。如今圣人要让我替了大师兄,怕是一面要护着师兄省得皇后算计他,另一面也有让我替他跟幽隐这边勤通气儿的缘故。毕竟前几天两位公主的事儿,圣人对于自己后知后觉很是不高兴。”
邹充仪这边却先让桑九去柜子里翻金疮药,然后才看着叶四笑了:“得了,又没怪你。去吧,那边不要误了。大年下的风波不断,圣人这几天脾气好不了,你自己多加小心。不然,圣人一怒之下,不定又把你扔哪儿去呢!”
叶四点头称是,又跟郭奴告别:“大师兄多保重,这边没那么忙,早日养好伤,也算歇歇!”
郭奴拉着他的手又嘱咐一句:“替我照看师父。他老人家最近一段日子跟沈将军不知道在搞什么鬼,嘀嘀咕咕的,总是心神不宁。你可盯着他老人家点!别一忙起来又忘了睡觉,毕竟不是十年前了!”
邹充仪听了不由轻轻地笑。
桑九也抿住嘴找了药膏出来,嘲道:“得了,知道你孝敬!可你师父不过四十不到的岁数,哪里就这样娇气起来?!想让你师父念你的好,把你重新调回大明宫伺候,就直说!”
郭奴吓得赶紧趴在木板上向着邹充仪磕头:“娘娘明鉴,可万万别拿桑姐姐的话当真,小的有天大的胆,也绝不敢嫌弃幽隐!如今从上到下的内侍们谁不知道,幽隐的差事最自在的,明儿还有大好的前程等着……”
邹充仪听到这一句,连忙断喝:“住口!你在御书房就练出了这样的口齿说话不成?我看你板子挨得轻!桑九,给我掌他的嘴!”
桑九以为邹充仪玩笑,撸了袖子走上前来,作势蹲下,还笑嘻嘻地问:“娘娘,几下?”
邹充仪竟然肃然答道:“狠狠地打两个先长长记性!”
叶四一惊,猛抬头看着邹充仪。娘娘是在下马威么?
桑九也有些慌:“娘娘,您说真的?”
邹充仪看着三个人都吓一跳接着不以为意的样子,怒得直拍桌子:“看来都该打一顿了!咱们这是日子过得太自在了!桑九,你去给我把人叫齐,我有话说!”
桑九见邹充仪这样郑重其事,只得答应一声,连忙出去招呼众人。
邹充仪命叶大等抬了郭奴站到正房台阶之下,让花期横翠也站到台阶另一侧,看看众人齐了,森严开口:
“我知道,因这几日的事,你们必是以为我早晚要回大明宫,所以骄娇二气便开始往外冒。不论做事还是做人,都开始放松得很了。然,我在这里说一句话,你们给我刻到心肝上:慢说我压根就没有回去的心思,就算我几年之后回去,嘴上没有把门的人,我是一刻也不会留用的。不论是谁,不论什么时候,最好,都给我严严实实地把嘴巴闭上!即便是玩笑话,不该说的也不许说!祸从口出,我不想连累你们,你们,也不要连累我!”说到最后,声色俱厉!
接着,邹充仪头一偏,喝命桑九:“去,给我掌郭奴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