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明。
半空的雪粒还沙沙地下得欢实。
两仪殿近在眼前了,抬凤辇的内侍们不由得都微微松了口气。却不料最前头的一个脚下一滑,身子便猛地一晃,凤辇跟着一侧,辇上端坐的邹皇后也就一歪,凤冠便重重磕在了板壁上,“铛”的一声响。
扶辇随行的侍女们吓得一拥去看皇后:“娘娘,娘娘!”“娘娘您没事吧?”“娘娘,娘娘您说句话!”
凤辇落地,靠着板壁坐在里面的邹皇后手扶凤冠抬头看向众人,眼神里一片茫然。
是梦中么?
怎么回到了三年前?
这分明是兴庆四年元正大朝前的事情。内侍崴了脚,自己痛骂了他一场,后来事情传到皇帝耳朵里,自己反而被训斥了一顿,说刻薄,连新年都不好好让人过。
邹皇后摇了摇头,缓下了声气,漫声道:“无碍的。还能继续走么?”后半句却是问那内侍的,这让众人都吃了一惊。
那内侍早已吓得浑身发抖,听邹皇后这句话,不由感激涕零,哽道:“能走!小人一定让娘娘稳稳当当进两仪殿!”
稳稳当当啊,两仪殿里一场好闹等着自己呢,怎么会稳稳当当?
邹皇后只顾伤感,却没注意到这个“梦”和自己的回忆已经不一样了。
“梦”里的偏殿一切如旧。
坐榻,凤烛,香炉,铜镜,甚至连销帐上的七寸流苏,清晰如斯,邹皇后心里闪过一丝怀疑,怎么自己记得这样清楚?
邹皇后坐在那里任侍女整妆,漫不经心地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十二花树,大花小花,两博鬓,翠眉,u001d眉心的花子,樱唇,腮上的胭脂……等等,那天就是眉心这个花子惹来了第一句奚落,然后才引出的祸事!
邹皇后忍不住皱了皱眉,正细细描画花子的侍女不由得娇嗔了一声:“娘娘!您别动!”
邹皇后又怔了一下,这是采葛的声音!采葛不是大朝后不久就被太后命人送去了宫正司,再也没能回来么?甚至,自己都不知道她到底犯了什么错!
邹皇后忍不住一把抓住了采葛那双清宁宫最巧的手,刚要说话,忽然耳边有人禀报:“娘娘,太后殿下遣余姑姑来了。”
邹皇后下意识地忙道:“快请!”
旋即又一黯。是了,余姑姑是来传太后懿旨的,命众人不必再去兴庆宫……其实,太后只是不想见自己吧?尤其是那样扭曲丑陋的自己,气势汹汹地去“侍疾”,终于引起了一贯自制的太后的大爆发……
邹皇后还在愣神,一名两鬓星霜的宫装女官已经走了进来,端端正正行了礼,温和地笑着说:“太后口谕,皇后请站起来。”
邹皇后方惊觉自己仍坐着,呀了一声,忙站起来,微一躬身叉手,口中道:“妾失仪,请太后降罪!”
这女官正是跟随太后近四十年的的贴身侍女余氏,宫里自皇帝始,上上下下都尊称一声余姑姑。
余姑姑见皇后恭谨行礼,不由微微点头,道:“太后口谕:皇后,哀家今日仍觉得不大好,散朝后你们不必再来。u001f过年的事情多,你自己也好好保养,别打着侍疾的名头来闹我。让我安生歇歇。钦此。”
第二遍听这道旨意,仍旧不客气,不亲近,不喜乐,让人心生懊恼。
当儿媳妇当到婆婆连侍疾都不让的份儿上,真的很失败,也难怪皇帝心里极度不满了。
邹皇后恍惚着,再深深一弯腰,口中按照标准礼仪地应道:“妾领旨,谢太后体恤!”
余姑姑顿了顿,轻声续道:“太后烦了众人,所以一概不见。皇后可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