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戎闯进来时,邹皇后手里还拿着笔在纸上比划。
沈戎平复了一下呼吸,利落地躬身叉手:“嫔妾冒撞了!问皇后娘娘安!”
邹皇后拿着笔,有点呆滞。
怎么,这就是大夫人推荐给自己的人选么?率直不假,可也不能真的不顾礼节啊?这是,这是怎么一回事?
采萝也被沈戎吓了一跳,怎么横翠刚通传,邹皇后还没发话,这主儿就自己跑进来了?看一眼邹皇后,给沈昭容见过礼,便要避开去倒茶。
沈戎拦不及采萝的福礼,闪身避开,但见她要走,又忙拦住采萝:“采萝姑姑不必忙,嫔妾不敢喝您倒的茶!”
邹皇后看着沈戎望向采萝的眼神,再联想起那日初见,似乎也是因为看到了采萝,这沈家小娘当场便呆愣住,还险些落泪——心下也觉得怪异,便笑着问道:“她一个下人,怎么给身为九嫔的昭容娘娘倒茶,昭容还不敢喝?”
沈戎直身道:“采萝姑姑是皇后娘娘身边第一个得用的人,嫔妾怎么敢放肆?何况,采萝姑姑,长得和,和我姨母一模一样,嫔妾心里不安,实在不敢劳动!求皇后娘娘宽容嫔妾这点小心思,让采萝姑姑陪着说话就是,万万不要服侍嫔妾,嫔妾怕折了寿!”说着,眼中便起了雾气,自己抬袖便去擦。
说是姨母,但聪明人谁听不出来——
沈戎这是在说:采萝和她家过世的亲娘,长得一模一样。
邹皇后大惊,心里便忍不住有些慌。忙扔下笔,过来拉着沈戎一同坐在了胡床上,一边给她擦泪,一边勉强笑着,柔声道:“怎么不早说?本宫只知道你母亲去得早,怕是看见采萝想起姨母,又联想到亲娘了吧?快别伤心,都怪本宫失察。你以后只管来,若想多见采萝,本宫就次次令她陪你玩;若是怕勾起心思,本宫就让她避着些,你来就让她回房。可好?”
沈戎谢了邹皇后,一边止了泪,一边勉强笑答:“大伯母让我只管跟您说话,我竟然怕您烦我,真是错得离谱。娘娘不用刻意让采萝姑姑出现或避开我。只是若是有大场面时,您让她少出去。怕是有不少人认得我,我姨母的样子。我怕,他们会乱做文章。”
他们?他们是谁?为什么要做文章?沈家在怕什么?为什么一个采萝就能让沈家提起这样的警惕来?
邹皇后想起前世,心里不由咯噔一声!
难道前世花期被赐的将军,竟是沈迈?
沈迈今年刚三十八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刚刚升了冠军大将军,掌了羽林卫。这代表着皇帝的绝对信任。家里人口又简单到如今只剩了孑身一人,倒是个上佳的人选。
可前世嫁去将军府的,是花期!
怎么与沈将军嫡妻相似的人,是采萝,不是花期?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且不提。
如果皇帝听说了,绝不会放过采萝!要么,去给沈将军做妾,成为皇帝笼络臣子的棋子;要么,悄无声息地消失,不论是病逝、意外,只要没可能让人拿来挑拨君臣关系,管你怎么死?
但采萝何辜?!
要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邹皇后心里更加乱了起来,面上便怔住了。
采萝早听得双耳发热,但邹皇后又走了神,却需要提醒。
尤其是沈戎已经拭净了泪水,正好奇地盯着邹皇后看。
采萝只得红着脸轻轻地上前拽拽邹皇后的袖子。
邹皇后惊觉,再看沈戎,正微微带着些探究的目光看向自己,忙勉强扯了个笑容:“你想得十分周全。本宫竟乱了手脚了。”
这解释合情合理,沈戎便跟着点点头表示理解。
邹皇后稳了稳心神,决定不让话题这样严肃险恶下去。脸上的笑容便真了三分,扯开话头,关心起沈戎的起居来:“住得可还惯?吃得合口么?听说你家大伯母是江南人,你在她家住了这么久,怕是也爱那边的吃法?”
沈戎看着采萝并没有走开,便笑意盈盈地先拉了采萝的手,把她拽到身边,压根无视采萝僵硬的身子、羞惭的表情,抱住她的胳膊,还淘气地在她臂上蹭了蹭,一脸小猫一样的满足相。然后才回过头来答邹皇后的话,神情间便带了三分天真烂漫:“这些我都没关系的!大伯母说我的嘴最刁了,不分南北,好吃的才爱,其他的都是饱肚而已。蓬莱殿的厨子倒是很勤快,三五日没有重样的菜,我吃着还行!”
邹皇后看着她这样粘采萝,手指便有些发僵。但听她这样傻乎乎的答话,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伸手点点她的额角:“傻丫头,那是看在你阿父管了羽林卫的份儿上!可不能到处去说啊!”
沈戎皱皱小鼻子,伸手摩挲着额头,嘿嘿一笑:“大伯母说过的,在宫里,只在您跟前可以放开说话,平常都让我装哑巴不吭声。”
邹皇后眉梢一动,对沈家大夫人的心计印象又深了三分,笑意便跟着也深了三分:“你家大伯母果然疼你了。不过,让你入宫便是冲着你这率真的性子的。若你忽然都藏了起来,圣人问起来,想好怎么说了么?”
沈戎便吐吐舌头:“大伯母也教了,就告诉圣人说:满宫里就敢跟皇后娘娘尽情说话也不怕罚,别人面前怕给阿爷惹祸,所以不敢吭声。”
邹皇后忍不住呵呵笑着摇头,半晌方道:“这样是不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