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大角鹿站在魔法井后,英伟、高贵,深沉注视着他们的方向。
注视着瑟兰迪尔。
瑟兰迪尔有些惊愕,很快他动身迎了上去,鹿王的步伐自然更大,他停在牠跟前,鹿王徐徐俯下头颅,清明的眼神闪烁着不悦,牠一言未发,只挪过鹿角,顶角尾端轻轻抵住他的左脸。
她屏息凝神地观看着,突然间,路玲深信他们一家与大角鹿的渊源匪浅。
第若干次刷新好心不讨好的纪录,她后知后觉在心里重申,自己也许是多余的可她决不干多余之事!疑似为应答她的想法,雾叶染上第一片晨霜的早上,王后派她补上宁尼琦丝的空缺,协助打点进酒的事宜,她开始哀叹自己是否真如此多余,因为近段时间她宁可在黑山谷发霉!亦没兴趣看到瑟兰迪尔,更别提跟他扎堆前往褐地……
开拨是在十日前的傍午,穿越荒原到达东内海的西北岸‐‐初守精灵领地上的酒庄,已是新一天清晨。
庄园主的养子带同仆从,在雨中迎来来自林地王国的车队。
暴雨自前夜便席卷了整片荒原,所经之处皆听得到间杂其间,分明由迷雾山彼端而来的雷响。
门廊下她掀开兜帽,回过身,亮彻大地的白光在她湿漉漉的面上凝留了两秒。
须臾,轰鸣姗姗而至,仿佛不炸裂天空誓不罢休。
滂沱大雨,惶惶雨声令人烦乱,联系早前多场地震及这些雷电,有那么一刹那,她像听到了向星国人们忏悔的哭声。
沿长廊一直走,她望见刚带头恭候他们的棕红发男精灵,正朝瑟兰迪尔欠身。那姿势,似乎是在告罪。
&ldo;殿下,是我将伊玟缀新制的毒分给了卡芬卢。若要降罪,请把我一并责罚!&rdo;
她的目光落在金发王子身上,他面部放松,眉间如昔沉稳好似一切在握。
&ldo;这与你无尤,伊隆。事前你并不知他会怎么使用,也不可能时刻监看他。&rdo;
伊隆恍然:&ldo;是她。&rdo;
瑟兰迪尔拍了拍他肩膀,伊隆蹙起的眉头随即平复下去。
&ldo;伊玟缀族人的用毒、你们的突刺暗杀……我这一跤没摔错地方。&rdo;说完,他将滴水的斗篷交给尾随的仆从,偕同伊隆向正厅走去。
从一脸轻描淡写的瑟兰迪尔身上挪过视线,路玲不禁多看了背影被遮挡的棕红发精灵几眼,晃晃头,快步赶上。
身兼褐地财务官的庄园主在偏厅设了宴席,接近尾声时,琴声由悠扬明快转为幽婉渺渺,放眼坐席,宾客们谈笑的兴致丝毫没受隔绝在外的雷雨打搅,奇特的例外除了她,瑟兰迪尔竟在列。
当初被王子捡到并收留的事后来广为林地众精所知,路玲被理所当然安排到瑟兰迪尔隔壁,所以哪怕她不乐意,依旧比在场其他精灵更易发现他的心不在焉。表面专注观赏着面前的热烈舞蹈,可是他在敲着右手的无名指,这是隐密林间时她观察到的精灵王的小习惯,但凡神游,他就会做出这个动作。
不巧,瑟兰迪尔结束了深思,眉梢淡淡往她扫来,所幸她的手没离开过桌面,捧起杯子心安理得干了葡萄汁。
雨仍淅沥沥地下,可已减弱不少。
走进酒窖,路玲看见了瑟兰迪尔,伊隆也在,她转向另一边房间,里面整齐堆放、横置着酒桶及酒罐。停在一只大木桶前,她旋开酒阀装了一点酒,对准角度,灯光下杯中液体透明,她闻了闻浓郁的酒香,思忖就现在的雨势,启程回森林的时间应该近了,她含住杯沿,不料酒没到嘴,一阵晃动却叫她打翻了杯子。
油灯在她头顶甩了两下,砰地砸在她脚边,路玲全身发怵。
她奔出房间,酒罐在她身后乒呤砰啷,酒桶轰隆落地,骨碌碌直撞她刚停留的石柱下,她好不容易保持平衡,转眼又扑倒,一个木架带着上面的瓶罐以壮烈之势朝她倾压,路玲尖叫着爬了起来。
不在、不在、不在!
瑟兰迪尔离开了是吗?
她稍稍安心,立即又心头发紧,东歪西倒冲出了酒窖,扶着颤动的墙能跑就跑,忽然她感应到什么抬起眼帘,瑟兰迪尔就在十来步外,那一瞬间她什么都没想,用尽力气全速向他跑去!
一盏灯在头上破裂,越来越多的灯熄灭了光亮。
余下不到三码,更大的倒塌声由酒窖传来……来不及了!
瑟兰迪尔捉住她的一刹,通往酒窖的石梯发生了断裂,他牵着她快速往可靠的地带转移,途中久久未见他人来援,他思索着放弃了继续上行,凭记忆来到一个狭小的地下室,拽着路玲就往里面矮身躲藏起来。
&ldo;我们会安全出去的。&rdo;
这里没有丁点光线,她嗫嚅的声音尤其显得虚弱,他抬手一摸,&ldo;你终于害怕了。&rdo;
路玲才察觉自己哭了。
可她这回没否认或重拾武装,因为瑟兰迪尔在,她觉得自己可以放任脆弱。
&ldo;在你看来,鹿角的意义是什么……进击,抵抗?&rdo;
那天在魔法井旁,一身墨绿裙袍的伊玟缀踱到她跟侧,莞尔问她怎么想都茫然疑惑的问题,此际她汲取着这份踏实的温柔,想到这是她能给出的最好答案。
可怕的灾难犹在上演,却又貌似无关紧要,毕竟他们在这地下室中惟一能做的便是等待一切停息,他们阻止不了忧虑和惊恐,然而那些情绪同样无济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