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愁飞深吸一口气,把咸腥的海风连同植物发出的腐败气味一同吸进身体,然后锁车,脚步径直朝一旁的山上行去。
轻车熟路地找到了上山的道路,即使是很久没有来,他还是能辨认得出具体位置。不过也是,这小山没有为了观光而被开发过,本就没什么台阶,仅存的小路也是人们踩出来的,很多次这样辛苦地上上下下,想不记住都难。
白愁飞摸索着周围凹凸不平的树干往山上走,打心底里佩服自己这个时候还有心思想那些有的没的,他绝对是脑子坏掉了才会挑这么个时间跑到这里来。想着,脚下又被不知名的东西绊了一下,怒气冲冲的一句&ldo;shit&rdo;脱口而出。他记得以前来这里地时候并没有这么难走的,果然还是因为喝了太多的缘故幺……
即使脑海中百转千回了很多,白愁飞却依然没有停下向前的脚步,大约半个小时后,终于到达了山顶,此时他已经出了一身的汗。
索性脱了外套拿在手里,立领的白衬衣也解开两粒扣子,白愁飞舒了口气,没有停顿,向右走进一片茂密的树林,树影遮挡住了夜光,斑驳在他脸上,看不清神情,四周的虫鸣更加清晰,仿佛就在耳畔,一探手,便可以捉住这些不甘寂寞的小生命。
白愁飞的脚步却流畅了很多,踢开凌乱的杂草,目标明确地朝着这山顶树林里的最深处走去。
踏上那块断崖的时候,他觉得眼睛狠狠被刺痛了,就像之前很多次,一样。
穿过繁杂的树林,眼前的景色忽然为之大开,一片清明,简直象是有什么人在刹那间偷换了世界,令人无法不惊叹自然造物之神妙。那是深深淹没在这无人问津的地方,极秘密的一处所在。
一片开阔的断崖,崖口是块向前平平伸出的岩石,表面铺满及膝的顽强的不知名的杂草,偶尔也有不畏秋寒探头的花朵,夜太浓,看不清颜色,却单觉那在夜里绽开的样子很是娇艳。断崖上没有栅栏,无任何阻挡物的海面轻易便在眼底铺开一幅长卷。
海与天连成一线,闪动着相似的,水银色的光芒。
接着便是一个熟悉到想吐的声音,&ldo;你来了。&rdo;
他的表情眼神一脉平静,古井不波。
白愁飞缓缓收紧手指,粗糙的树皮摩擦指端的皮肤,传来尖锐的痛感。
……
对于苏梦枕会出现在这里,白愁飞其实并不惊讶,毕竟,当年第一次拿金枝奖,就是苏梦枕带他来了这个地方。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它,第一次就是沉浸在夜光中的景色,加上后来很多次,风朗月清,或者愁云惨淡,周围的景物都是隐没在黑暗中的,辨别不清轮廓,世界仿佛变成了黑白两色,单调而漠然。所有的一切都出乎寻常的寂静,除了身边的人。
低沉磁性的声音,那是唯一能够让他感受到与世界联系的存在,他们习惯了在黑暗里聊天、抽烟、喝酒、亲吻、或者做爱,仿佛插上了黑色的翅膀,飞翔在沉寂的天空和狭窄的甬道中,四周漆黑压抑,他们跌跌撞撞。
白愁飞走过去在岩石的另一端坐下,大喇喇地摊着腿,然后看到那人身边摆放着的罐装啤酒。
苏梦枕于是也坐下来,顺着白愁飞的视线,提起一罐酒递给他,不置一词。
拉开拉环,清脆的声音传出去很远,夜晚的山顶到底是安静的,不会因为某些人的打扰而换了他固有的矜傲。白愁飞扬起头,吞下一大口酒,本来对酒精已经麻木的味蕾居然又为了这些液体的苦涩而微微颤抖起来,他晃了晃手里的罐子,隐约能看到银色的罐体印着乱七八糟的文字,不明所以。
苏梦枕挑了挑眉,&ldo;顾惜朝应该得偿所愿了。&rdo;
白愁飞偏过头来看他,&ldo;那又如何?&rdo;
苏梦枕的轮廓一如既往,大理石雕琢得一般不生动,夹带着一丝深沉的气息,但是双眼清明,眸光犀利慑人,让人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他没有回答,只是定睛看着白愁飞。
后者无来由地一阵烦躁,又喝了一口酒,把酒罐放在腿边,&ldo;你到底想说什么?&rdo;
&ldo;你不是为了他,才去现场的幺。&rdo;
&ldo;没错,然后呢?&rdo;
&ldo;我以为,能让你这么上心,总该有些原因。&rdo;
白愁飞淡淡地转开视线,&ldo;有也跟你没什么关系。&rdo;
&ldo;说得对。&rdo;苏梦枕竟然微微颔首,声音淡淡的,只是目光却微微沉了下来,&ldo;所以,《陌路》的违约,也是因为这样。&rdo;
白愁飞哼出一个笑音,&ldo;苏总记错了吧,合同上白纸黑字写着我们公司负责的部分,违约之说从何谈起啊。&rdo;
他知道他在说什么‐‐关于他们口头的约定&ldo;音乐方面,由你来出&rdo;。
苏梦枕白天拿到《陌路》的音乐,不用看制作人,只听了一半,他就已经知道白愁飞挑了合同中的漏洞,把自己置身事外。其实是能够预想到的,当初没有写明白也是苏梦枕刻意忽略,他只是在心里对那百分之一的可能存了些许期望,但到底还是同预想的一般,白愁飞,始终都是心思太重的人。
所以,此刻苏梦枕在这里,也不过是跟自己做了一场不冒险的赌博,然后,他赢了。
苏梦枕看着白愁飞飞扬的神色,没有回答。于是两个人就沉默下来,不动声色地喝着酒,周身又只剩下了虫鸣和远处暗暗饮泣着的海水,空洞寂寥,显出更加深沉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