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石小姐抓着陆桥上正下方的铁丝网一角说:[难道不能从这里打开吗?]。铁丝网那角设有一道门,当初捡拾明海玛莉亚尸块的工作人员就是穿过那道门走进铁路的。平常这铁丝网都有铁丝固定,要打开门可要大费周章。土屋先生和姐姐回到放着工具箱的车上,分别拿了钢剪和钳子过来。
用工具剪开铁丝之后,我们便打开门钻了进去。这是我们五个人首度在深夜跑进铁路里。我们站在鸣海玛莉亚丧命的地面,默默地俯视着轨道。此时,连在餐厅里曾表现得十分开朗的三石小姐也沉默了下来。明亮的月光照亮了五个人的脸,周遭气氛既冰冷又沉默,电车在白天驶过时的轰然巨响仿佛不曾存在过似的。
芳和先生拿着手电筒一边找着脚边一边开始在铁轨上走着。他一如往常地凝视着地面寻找鸣海玛莉亚。我们被他所影响,也开始一边找着她的手指头,一边在铁轨上漫步。每个人都心事重重的样子。我心想,鸣海玛莉亚的声音是否在沉默的彼方响起,而大家都在聆听她那静默的声音?
孩子们被美丽的笛声所吸引,消失在黑暗深处。我一边默默走在铁路上,一边想象着那幅光景。我们就像传说中那些跟在吹笛人身后走着的孩子们,也像是跟在牧羊人身后的羊儿。铁路前方被深夜的黑暗所吞噬,什么都看不到,但是我觉得鸣海玛莉亚仿佛就站在里头,我专心地移动着脚,仿佛要被鸣海玛莉亚带到什么地方去似的。肉体已经消失的她虽然只剩下一根手指头,但是我想知道她到底指向何方?
我是在十月六日才发现鸣海玛莉亚的真正想法以及她的死亡真相。当天是平日,我一如往常必须去上课。当时姐姐正沐浴在从窗口射进来的晨光当中,将橘子果酱涂抹在面包上。我离开家走向车站,搭上了电车。但是那一天,我从起床的那一刻起就觉得很不舒服,经常想吐。
从前一天傍晚开始,我受下班回家的姐姐之托,到便利商店买东西。由于早餐的面包已经没有东西可以涂了,所以我将以小瓶橘子果酱丢进购物篮里。这时我听到背后有人叫着我的名字。
回头一看,只见妈喘着气站在眼前。可能是不敢直接上门找人,看到我进了便利商店才赶快追过来。我已经好久没跟妈面对面谈过话了。
妈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看看放着小瓶橘子果酱和其他东西的购物蓝又看看我。我们就这样动也不动地隔着商品架对望。一阵沉默之后,妈说我又长大了一点,还表示对自己十年前的所作所为十分后悔。妈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但是我却像观察着昆虫似的凝视着她。
就算她一步一步按照程序离了婚,对我跟姐姐而言,我们被抛弃仍然是事实。而现在她却说自己很后悔,让我感到十分困惑。我已经把姐姐视为母亲一路成长过来了,现在亲生的母亲却又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实在无法相信他对我们还有任何感情。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所以,我绝不会相信妈。
姐姐有时会这么对我说,而我也有同样的感觉。我对妈行了个礼,将装有橘子果酱等东西的购物篮提到结帐台去。一付完账,我就离开便利商店,往回家的方向走去。回头一看,妈还站在商店门口凝视着我。在回家的路上,严重的头痛袭来,我想到刚才看到的妈的脸庞和身影。母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得比我矮了,而且肩膀也比我窄。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她参杂在头发里的白发。
我晚饭也没吃就躲进了房间。大概是感冒了吧,只觉得全身慵懒,脑袋一片茫然,头一直抽痛着,仿佛被皮带紧紧绑住。我满身大汗地走到书桌前,从抽屉里拿出玻璃瓶来凝视着。鸣海玛莉亚细长白皙的一部分身躯依旧沉在瓶底。
我轻轻拿起玻璃瓶,里头的透明液体随之晃动,沉在瓶子里的她也像个有自我意识的生物般摇晃着。她在瓶底转了半圈,指向一个不确定的方向。
要是她戴着戒指的话,那不知道有多好啊?我一边凝视着她一边想着。要是这根手指头上戴着戒指,让我知道她爱着芳和先生的话,或许我就可以相信这世上所有的一切了吧?我一定也就可以接受妈的眼泪了。
而现在,戒指的有无似乎测试着鸣海玛莉亚的心。
事情的真相只有我知道。
一想到这件事就觉得呼吸困难。芳和先生得到的结果好像不只跟他有关。
我是一个心灵扭曲、连自己的妈都不相信的人。要如何才能知道别人隐藏了多少心思呢?是表情吗?声音吗?还是视线的游移?还是话语?如果那一切都是虚假的话怎么办?万一被背叛,心里淌血到无法治愈的话要怎么办?我已经受够在家中四处游荡寻找妈的身影了。打开纸门或木门确认房间里有没有人,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对其他人抱持怀疑,就是一个避免遭遇这种下场的交际手段。
但是芳和先生不一样,他的想法之所以让人觉得可怕,是因为他毫不怀疑,坚信戒指就在某处,所以一次又一次地在铁路上走着。他为什么会无条件地相信她呢?为什么明明没有任何确切的证据,他却可以如此相信一个人呢?
知道自己遭到背叛的时候,他会变成什么样子?我想起十年前的自己,同时也想起为了鸣海玛莉亚而上吊的男人。她的手指头上没有戴着戒指。在知道这个事实之后,他还会在黑暗当中游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