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床上一躺就是一年,忽儿清楚,忽儿糊涂。清楚时直喊肚子饿,吃多少也不饱。糊涂时便满嘴疯言疯语,嚷着要见仙子,要跟仙子下水游玩。一日,趁父亲不备,他从医院跑出来,赤条条跳入水塘,果真看到仙子。他惊呀,乐呀,欢叫着朝仙子扑去,哪知一头栽进水里。父亲闻声赶来,他已被路人救起,口吐白沫,没了神志。父亲带他四处求医,跑遍了大江南北,他再也没清醒过来。&ldo;文革&rdo;中父亲被当做牛鬼蛇神拉出来批斗,受不住折磨,自杀身亡。父亲死的那夜,丁万寿突然从昏迷中醒过来社,冲天哇哇了几声,然后就痴痴地盯住一个方向,一望就是半天。
此后,丁万寿便成了痴子。说不清清醒还是傻着,反正就成了这样。整天跑东窜西,见人就伸手,见吃的就拿。日子一久,人们便将他当成了乞丐。
在河阳,你要是想做生意,特别是想做饮食生意,那你就得第一个去拜丁万寿。为啥?丁万寿是丐帮头子呀。
凡事都有自己的理,乞丐也有乞丐的理。在河阳,丁万寿就是乞丐的理。你要是拜好了,拜妥了,那你就顺了这个理。你要是不信服,走着瞧吧。
有个外地老板,偏是不信。他在北关弄了块地皮,修了个饮食市场。谁也拜了,就是不拜丁万寿。开张这天,着实热闹,河阳方方面面的人物都来了,门面撑了个足。鞭炮响过,掌声响过,方方面面领导的话讲过,宣告市场开业了。就在这时,一路人马浩浩荡荡,非常壮观地开进市场。眨眼工夫,大大小小二百多家摊点前,挨个儿蹲了乞丐。不说话,不伸手,只是拖着长长的鼻涕,笑,傻笑。食客们闻知市场开张,赶来一饱口福,饭菜刚上桌,门口蹲的乞丐腾地扑进去,对准饭菜就是一阵猛吐。
一连十天,天天如此。
还有谁敢到这市场来吃?
你猜咋着?投资几百万的小吃市场硬是让一帮乞丐给搅了,没法开了,关门大吉。直到第三年,另一位老板接手,这市场才启动起来。
至此,丁万寿牢牢确立了他河阳第二名人的稳固地位。
不过,河阳四大名人丁万寿至今仍没忘他是个乞丐,老本行说啥也不能丢啊。
因为是国庆节,丁万寿要的文明,人们给的也大方。不出二十分钟,他手里已攥了一大把毛票,照这么要下去,今儿个丁万寿准能收入个二三百。可偏偏丁万寿今天不走运,就在他眉飞色舞要得起劲时,广场里突然炸响一声惊雷,人们哗一下散开,齐齐地往外跑。
咋了?
河阳出大事了!
没有人能料到,河阳今儿个会出大事。等人们从城里蜂拥到郊外铁路边时,兰新铁路已中断将近一小时。先一步赶来的警察封锁住现场,荷枪实弹堵住了路。人们失望极了,一腔热血给凝在了半道上,只好远远地踩着庄稼地里的土块,仰起脖子巴望。
兰新铁路上,黑压压爬满了人,足足有两列火车那么长。人群大约一千米处,一列火车吓得正停在铁轨上冒粗气。人们不明缘由,互相打听,才知是河阳糖厂下了岗的两千多工人要集体卧轨自杀。幸亏让邸玉兰发现了,舞动着红绸子,连喊带唱,才把疾驶而来的火车给挡住。
要不然,天爷‐‐
16
这年的国庆节对市长夏鸿远来说,无异于一场灾难。因为没有一家企业响应政府的号召,夏鸿远狼狈不堪,这是他主政河阳以来最败兴的事。夏鸿远连回省城的心思都没,独自窝在招待所211室,睡大觉。
211室位于市委招待所后院风景区,从大门进去,是招待所新修的两栋三层小洋楼,欧式风格,很别致。专供接待省上或中央领导,当然一些重大的商务谈判、贸易活动偶尔也用一下。小洋楼后面是一幢六层的接待楼,外表看没啥稀奇,里面却很不寻常。进去过的人都说,赶上北京的五星级饭店了。河阳召开重大的会议,代表们就住这儿。再往后走,是一片绿树环抱着的风景地,有假山、小溪,更多的则是绿莹莹的糙地。沿着糙地上曲径通幽的小廊往里走五百米,是一片小园子。
园子里,几棵硕大的核桃树,几棵碧翠的苹果树。树上挂着红丢丢的苹果,绿生生的核桃,散发出秋天气息。树下摆放的木桶里,石榴和凤尾竹长得正旺。凤尾竹耿直不弯,石榴则古怪虬曲。沿着木桶和花盆摆放成的甬道走进去,就能看见那座被河阳人称为&ldo;红房子&rdo;的平房了。
211是这座平房的房号。据说自打河阳的老书记搬出去后,这儿就成了外地调来的单身首长们的卧房兼工作室。关于这座平房的种种传闻,一直是河阳城极为神秘的话题。有人说这间屋子的陈设多半是五凉时代留下来的遗物,只有地毯是晚清年间河阳城最有名的织毯人宁毯匠织的。有人说这间屋子打个喷嚏,河阳城都要感冒。还有人说单是从这间屋子提拔起的服务员,就足够一个连,官职最低的,现在也是个科长。河阳城最火的歌厅&ldo;万紫千红&rdo;的老板娘徐虹,年轻时就是这平房的服务员,目前,已是千万级的富婆。传闻归传闻,&ldo;红房子&rdo;依旧静静地躺在绿荫中,不张扬,也不夺目。
这天早晨的211室很安静,因为是节日,主人想好好睡个懒觉。电话线拔了,手机关了。他不想别人烦他,所以秘书无法跟他联系。等到迫不得已去敲门时,铁路边上围观的群众已经很多了。
等市长夏鸿远的小车开进人群中时,国庆节的太阳已经爬上人的头顶,火辣辣晒得人满身淌汗,闻讯赶来的小摊贩们比赛似的高声叫卖一瓶两块五的河阳牌矿泉水。
局面一直僵持着,趴在轨上的工人们丝毫不给市长面子。已经下了台的厂长面无血色,死狗一样瘫在地上拽不起来。
&ldo;工人们条件很苛刻,根本无法接受。&rdo;先前一步赶来的副市长刘振先汇报说。
&ldo;啥条件?说。&rdo;夏鸿远一看阵势,急了。
&ldo;一是发清拖欠他们五年的工资,二是市上安排全部下岗职工。&rdo;
&ldo;你答应下来不就行了?&rdo;夏鸿远冲没脑子的副市长发火。
&ldo;我答应了,可……工人们不相信,骂……红嘴白毛,说话不牢。&rdo;副市长刘振先一脸难堪,粉嘟嘟的脸上尽是汗珠子。
夏鸿远急得想骂娘,后来忍住了,只在心里恨恨骂了一句,说:&ldo;谁领的头,总有个领头的吧!&rdo;
刘振先尽量不让自己太显慌张,擦把汗说:&ldo;一个是工会主席苏连泉,另一个叫王春寿,据说是个老混混,咋呼得很凶。&rdo;
&ldo;把他们叫来!&rdo;
人们面面相觑,没人敢应声,也没谁去叫。夏鸿远怒了,冲副市长刘振先吼:&ldo;去呀,平时的威风哪去了?&rdo;
刘振先耷拉着头,一肚子窝囊火。这次他算是领教了,都说河阳这官不好当,他还不信,今儿这世面,他算经得有价值。
正僵着,夏鸿远的手机响了,一接电话,脸色立马暗下来,语气发着抖颤说:&ldo;是……是……省长您放心,我保证十分钟让人撤下来……嗯……哎,好,好,我会注意方式方法。&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