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朝旭正驱车,带着副驾驶上的清如和后座椅上已然高度腐烂的向阳,朝着鄢家祖宅处疾驰。
整个车厢内都是令人畏惧的死亡气息,可清如只能攥紧着安全带,怕的一声不敢吭,毕竟,她旁侧坐着的,是想要弟弟复生的疯子,能够带着她,已然算是保留最后一丝人性了,虽然,这应当是对自己没救成向阳的报复罢了。
而清如的余光,一直在反复暼向朝旭,她看见他紧握方向盘的手,攥的青筋暴起,而且后视镜里,还能看到后排被固定住的向阳,因为尸体放置的时间过长,他的表肤开始脱离血肉,啪嗒啪嗒的皮肤碎片还在不断的往下落。
“你得清楚,你还想许愿,但你的身体是扛不住的,因为你没有能和他换的东西了,这一次去可能是死路一条。”清如最后只能这么提醒,她真觉得,鄢家人都是一样的执拗,以前的卜寸是这样,如同飞蛾扑火般毅然决然向张祈灵而去,朝旭也是这样,如疯魔般想要献祭出一切。
朝旭用已经熬红到极致的眼,紧盯着街道,直到他预料之外的猛地打方向盘,让还来不及反应的清如,将头猛磕在了车窗上时,他才用冰冷的声音回答着,“鄢啸南复活他弟,用的也不过是一只眼睛而已,而我,付出的也不过只是肾脏,我还有这么多的器官,我能承担起复活他的代价。”
“那是你认为的!”清如反驳着,“它万一这次要的是别的呢?而且,鄢啸南怎么可能付出的只是眼球?一命换一命的道理,你懂不懂?非要我把真实的案例扣你眼前,你才能看清楚吗!”
不知是朝旭厌烦清如的话,还只是单纯听不下去忠言,他这回又是将油门踩到了底,车身像鱼一般穿梭在林间小路,连底盘也被咯的直发颠,脚底发麻,这样的报复行为,像是要打断她,不想让她再次开口一样。
但清如,从不是一个得了便宜就卖乖的人,她偏偏是个将问题揪到底,只为讨出结果的一根筋,她喋喋不休的继续说,那副样子,几乎是将平日里的理性抛了个一干二净。
“衍卜寸的离开,不止是因为张祈灵这个人,吴峫你清楚吧,他也牵扯进了衍家的事件中,所以,衍卜寸也是为了他才走的。”清如打开了手机,将霍道夫所开的药单,以及检查报告的图片翻了出来。
这些都是衍卜寸发过来的,她猜测,对方也是为了让朝旭明白,如果牵涉了物质化事件的后果。
所以,她几乎是将证据与真相怼在了朝旭的脸上,一张未涂红艳色彩的唇瓣开始张合,吐露的事实让人不寒而栗,“吴峫要死了!他要死了!就是因为物质化出来了一个他不可能承担的东西,而那个结果我们都清楚!!!”
朝旭一眼都没看,仿佛这样的目视前方就能忽略所有不想接受的结果,但他从始至终,都很清楚那个代价,那个结果是什么,因为此刻,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所缺失的那块在隐隐阵痛,他复活了一个人,亦或者换个说法,他创造了一个形似自己弟弟的复制体,所以,它从一开始,要的便不仅仅只是自己的一颗肾脏。
他能感觉到,体内的病灶,正在飞速的扩大,一命换一命的结局也正在酝酿当中,就如同清如嘴里举例的吴峫一般。
他们都将病入膏肓,而这就是既定事实。
向阳咬着腔内的软肉,发觉自己太聪明了,在即将迎接死亡的这一点事实上,他欺骗不了自己,即使,他清楚这份残破身躯,已然在它那里换不到想要的结果,也仍旧想要放手一搏。
等到朝旭到达鄢家祖宅的附近时,才打开车门,将尸臭满身的朝旭给抱了下来,他感受不到那种生理性的恶心,他只知道自己的怀里所抱着的,是自己最珍视,最不肯放弃之人。
清如见到此景,偏开了头,她将那份复杂的情绪给强硬的压下去了,她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可如今,当再次看到这种场面时,她也仍会觉得心中不忍。
大概,这个世界,对于有情人来讲,实在是太不友好了,命运在大家的人生里,制造了无数个无法避免的困苦,想要让他们在感受到极致幸福后又再度分离,可怕的恶趣味脚本,就放置在那里,其粗糙的潦草结局,让人咂舌。
直到,朝旭抱够了向阳,被尸水浸透全身以后,他才恋恋不舍的将人放下,转成背着的姿势,并用绳子将向阳捆在自己身上,开始向前走。
森林的地面,比他想象的崎岖,就像是某种生物于地底里爬行过的痕迹,朝旭没有地图,而清如虽对这里有些记忆,但此地是自己离开鄢家后,又重新修建出来的,更何况千年时间匆匆而过,任多么庞大的建筑群,也会被淹没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当中。
所以,这一行他们走的艰难,因为丛林里所异变的生物,一直在不断的打扰两人,但好在,向阳手里还有曾经衍卜寸留在基地的红玉珠保底。
等他将珠子握在手里时,便能看到那延展出的红线,极有目的性的,朝着一个方向而去,但当他走到终点之际,却发现在茂密灌木与树叶的掩盖下,一个黑漆漆的洞口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如果你下去就没有回头路了。”清如看出了此地的凶险万分,因为她说这话的时候,还正用着手枪解决掉数不清第几条扑上来的藤蔓。
朝旭没回头,他的脸色从向阳死后就一直不好,但听了这话后,他下意识压按着身体明显空落的地方,或许是心理的不安作祟,让他总觉得,自己的体内疼的厉害。
但他这人,向来死鸭子嘴硬,他不想承认自己执着的愚笨,他自诩真理,所以,他对着清醒的不能再清醒的清如说道,“我从没想过给自己留后路。”
他的世界里,只有向阳,
至于自己的安危,根本就不重要。
然后,清如便看着向阳,就那么背着一个尸体,毫不犹豫的跳了进去,而洞口周遭的叶片上,还混杂着向阳身上腐臭的气息。
可清如见此,却没有皱起眉头,她向前几步,蹲下来,用手拨开了重新耷拉下来的枝干,她清晰感受到了朝旭的决绝,同样,她也明白这次的行动,注定是无用功。
她是个医生啊,
朝旭身体的异状,是逃不过她的眼睛的。
而且,时间在这种事情上是最不起作用的,一切的一切都在回归到起点,清如看向自己腕间的表盘,在一阵的飞速转动以后,她的表针停在了九点二十七分,这大约是那年,鄢然停止呼吸,被判定为死亡后,又诈尸的时辰。
这也是那扇门,首次实现鄢啸南愿望的时候,
是牵连数人的悲剧起点。
可清如此时此刻,想到这里,又突然觉得,朝旭和向阳并非真的那么悲剧,他们是鄢然和鄢啸南的对照组,在后者爱恨情仇交织的时候,唯有朝旭用爱留住了向阳一千多年,但失而复得,又再次失去一切的滋味,清如不懂,她没办法共情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