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恩和祖父之间的关系比他同自己的父母更亲,但在十七岁之后,尤其在十七岁到二十岁这三年里,两个人的关系转入生硬,甚至到了疏离的地步。当然他并非只是?针对祖父一人,那时候他和身边所有人都产生了一道隔阂,导致他一度不知该怎么正常地和人相处。那段时间,对于卡尔文一成不变的爱,他不推拒也不抗拒,对于瓦莱里奥父子阴阳怪气的冷嘲热讽,他也照单全收,他就?像被人夺走了灵魂和自我意识,连躯壳都变成一团漆黑、软塌塌的粘土,能吸纳进形形色色的情绪,自己却感受不到丝毫的内心?波澜。直到他找到自己的“兴趣爱好”,找回些对生活的渴望和喜爱后,这种情况才得以好转,和周围人的冷淡关系也缓和不少?,但终究还是?留下了某些看不见摸不着的裂痕。菲恩在床边坐下,喊了声祖父后就?沉默了,没到局促不安的程度,找不到话题也是?真的。卡尔文将明?信片放在一旁的床头柜上,“听瓦莱里奥说,你?最近交了个女朋友?是?那个女孩吗?”不论年纪,祖父总是?习惯性地将女性亲切又体贴地称为“女孩”。菲恩有理由笃定,瓦莱里奥的原话不会这么中听,毕竟在他的世界里没有女朋友这一说法,只有可以玩玩的女人和在家?族安排下的工具人妻子。菲恩小幅度地点了下头,转瞬听见卡尔文又问?:“她还是?和你?印象里的一样吗?明?朗又鲜活?”菲恩自知应该用?各种具象的形容词来描述虞笙,可在对上卡尔文被日光浸润着的慈爱又苍老的脸庞时,双眼霎时变得雾蒙蒙的,紧接着他看见有只蝴蝶穿破迷雾,它的前翅是?薄如蝉翼,水晶一般,呈现出透明?的色泽,后翅像红玫瑰被稀释的颜色,从浅到深渐变,漂亮独特得让人挪不开眼。沉迷其中的人总是?毫无?防备,任由它轻盈地煽动羽翼,钻入脑髓,吸干人的理智,菲恩无?意识地说:“她像aurora。”aurora是?玫瑰绡眼蝶的种名,以希腊神话中掌管曙光的黎明?女神“aurora”为词根命名。传说,黎明?女神每天伊始会用?她那晨雾一般的手掀开东边日出的天门,为世界带来光明?,而她的所到之处,散发着玫瑰花瓣清香的水珠便?会坠落在地上,化作清晨的露水。也因此,aurora成为蝴蝶中曙光般的希望与期盼的象征。卡尔文经常会托穆德购入珍稀蝴蝶标本送给孙子,但他本人对于蝴蝶只到一知半解的程度,导致这话听得满头雾水。在祖父迷茫的神色里,菲恩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句话对非蝴蝶爱好者理解起?来有多?困难,于是?沉着嗓补充了句:“她不像任何人,她是?虞笙,我没有办法轻易去定义她。”卡尔文依旧笑眯眯地听着,神色慈爱。“非要形容,”菲恩说,“sheisaperfectten(她很完美)”他有一双狭长深邃的眸,眯起?时锐利又凛冽,魂不守舍时,又像什么情绪都装不进,什么人都不放在心?上,暴露出几分与生俱来的淡漠和优越感,唯独专注地强调某件事物?时,眼里像蓄着海水,窥探不出其中的深度广度。卡尔文笑着说:“菲恩,你?看上去很幸福,那么——”这个猝不及防出现的转折词让菲恩眼睫一颤,他预感到那只玫瑰绡眼蝶即将扇动羽翼,果然不到两秒,就?从他的大脑里飞走了,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变得沉重了些。卡尔文逐渐放慢语速:“你?现在还会害怕一个人坐电梯,一个人待在狭小空间里吗?”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圆,菲恩没那么精力放在这上面,于是?实话实说:“我没有尝试过,所以我不知道,但我和虞笙一起?搭坐过扶梯,那时候她牵着我的手,一直没松开,我没有产生任何不良情绪反应。”汇报工作进度一般清淡的口?吻,视线也轻飘飘,越出了窗外。卡尔文没再说什么,摁下床头的响铃,两声是?召唤穆德。大概是?提前交代过,穆德并非两手空空地进来,他手上的黑色木质相框霎时夺走菲恩的全部注意力。在接收到主?人的眼神示意后,穆德将相框里递到菲恩面前,菲恩的视线就?再也离不开了。透明?塑料薄膜里完好无?损地保存着一个蝴蝶标本,在亮白灯光的照射下,它的翅膀呈现出宝蓝到藤萝紫的渐变,看着像星空的颜色,静谧,又极富神秘色彩。“这是?爷爷两周前从一个昆虫学家?那买来的,叫——”年纪大了,记性一天不如一天,好半会也没想起?叫什么。穆德在一旁小声提醒,卡尔文还没来得及依样画葫芦,被菲恩抢先道:“euploeaidar(蓝点紫斑蝶)”卡尔文轻咳两声,问?他喜欢不喜欢。菲恩的答案毫无?新意,他不说“喜欢”,而是?亘古不变的“itsbreathtakg”。卡尔文笑了笑,“你?的女孩喜欢蝴蝶吗?”这个问?题菲恩给不出百分百准确的回答,但他认为虞笙是?喜欢的,“她的腰间有蝴蝶纹身,很漂亮,也很迷人,她动起?来的时候,那里的蝴蝶会飞一样。”他突地一顿,“我想,她快要和蝴蝶一样飞走了。”“那你?打算怎么做呢,菲恩。”菲恩没有说话,许久垂下眼帘,看了眼掌心?死?气沉沉的蝴蝶。-虞笙被杰西领着逛了一圈,才想到给叶尔澜回电话。她让杰西去休息一会,自己攥着手机走了段路,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二号公馆附近。连接二三号公馆的是?一大片玫瑰园,早就?过了花期,放眼望去,几乎看不见艳丽的色彩,多?的是?暗绿带黄的叶。缺乏观赏性,怪不得杰西没有带她来这。通完电话后,忽然听见一道轻笑,她扭头,在五米外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暗红西服,绸缎质地,和菲恩今天低调内敛的银灰色西装截然不同,张扬又骚气。瓦莱里奥抬起?手掌,四指一弯,典型的逗小孩动作,慢悠悠地朝她走去的同时,用?硬邦邦变了调的中文打了声招呼:“嗨,又见面了,菲恩的小蝴蝶。”虞笙讨厌一而再再而三被人当成附属品调戏的感觉,当下毫不留情地甩了张冷脸过去,语调也是?冷的,“如果你?不想再感受一回致命一击的话,请叫我玛雅。”对于瓦莱里奥而言,不管她叫玛雅,还是?玛丽,都改变不了他对她的印象——一个攀权附势的廉价女人,和自己身边的那些女人没有任何区别。“菲恩呢?他怎么不陪你??”虞笙笑了声,“看样子你?是?真的很喜欢菲恩。”瓦莱里奥眉毛一横,“你?这话什么意思?”“每次见到我,就?问?你?堂弟去哪了,你?是?对他有什么执念?”瓦莱里奥这会学聪明?了,知道她是?在挑衅自己,忍下没有发作,“我可不喜欢他,bytheway,我觉得喜欢他的人都不太正常。”他指了指脑袋。虞笙立刻往下接:“所以正常的人都该喜欢你??”瓦莱里奥不置可否,勾唇一笑后,转入新话题:“你?和菲恩的恋爱史是?怎么开始的,还是?说你?们到现在也只是?炮友关系?”抛出这么一个唐突人的问?题后,也没想听到对方的回答,瓦莱里奥脸上的笑容比之前的更加轻佻,马不停蹄地又问?:“如果只是?炮友,那你?看看我怎么样?”虞笙嗤了声,即便?没有说话,态度也能让人轻而易举地看出她满满的嘲讽。这时瓦莱里奥的自信心?依旧没有被打击到,他认为她这一反应是?在表示自己的羞赧,亚洲人总是?这样,很容易害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