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花舌子登门
一
亮子里警察局在税局胡同,是一所早年俄国商人的私宅改建的小楼,二层楼外墙皮是砖的,内部是木结构。守着白狼山不缺少木材,墙里子、楼梯、地板……人生活在落叶松的板子中,此房子被称为木头屋。
木头屋二楼一个房间里,警察局长陶奎元被射入的阳光割成两截,一半在阴暗之中,一半在明亮光线里,梅花星章(伪满警察警阶具体分为:警士一枚梅花星章;警长二枚梅花星章;警尉补肩章中央附金色纵线一条,上缀一枚梅花星章;警尉肩章中央附金色纵线一条,上缀二枚梅花星章;警佐肩章中央附金色纵线一条,上缀三枚梅花星章;警正肩章为满地金,上缀一枚大型梅花星章。)熠熠闪光。他不高兴,问:“祁铁匠不同意?”
“倒不是不同意,渍扭(不爽快)。”徐大明白说。
“渍扭?”嘿!嘿!陶奎元冷笑道:“铁匠,哼!铁匠。”
徐大明白听出陶奎元不满意加讽刺,帮腔道:“一个黑……”他咽回未出口的话,本想说埋汰铁匠的话四大黑(民间四大黑:呼延庆,包文正,铁匠脖子,钻炕洞。骂人的四大黑第四句是:黑驴圣(阳具)。),见警察局长表情不对,察言观色是媒人的看家本领,急忙改口,“他一时没泛沫(转过弯),很快就反过烧来(清醒)。”
“整日丁当砸铁,别把脑子震坏。”警察局长讽刺道。
“同你结亲,一辈子翻打掉锤。”徐大明白奉承道,翻打掉锤也可以说成一锤吊打,反复占便宜的意思,是啊,铁匠有了警察局长的女婿,顿时打幺(吃得开),警察马队、宪兵骑马、伪满军有骑兵,仅挂马掌一项生意就够做的,“祁二秧子鬼道(机灵)呢!知道哪头炕热乎。”
“他啥出身?应该不傻!”陶奎元说。
祁二秧子的身世警察局长掌握。十几年前,祁二秧子不是铁匠,他家不在三江县城,父亲在四平街开烧锅,使用天马泉水造酒,天马小烧名声关东。祁家二少爷对烧酒和读书都不感兴趣,迷上耍钱,整日混迹赌场。二十几岁便获得赌爷称号,他在赌场内如鱼得水,家里的烧锅却开不下去了。“九一八”事变后,四平街走向殖民地化,“工业日本,农业满洲”的殖民政策,祁家烧锅被迫停产,举家迁回老家河北,祁二秧子不肯走,觉得自己用武之地在四平街的赌场。后来辗转到了三江县城亮子里,金盆洗手开起铁匠炉。在警察局长陶奎元眼里,祁二秧子始终是有名的赌徒,而不是抡大锤的铁匠铺掌柜。
“听说他心眼很多。”徐大明白不了解祁二秧子,附和而已,他说,“听祁二秧子的信儿,我再跑一趟。”
“你能整明白吧?”
“局长大人心放在肚子里头,保媒我可是……”
徐大明白骄傲起来,有些自吹自擂的味道。警察局长可不买他的账,心想你的老底我可知道,箩匠出身,制箩掌箩你还有吹的资本,保媒半路出家,夸海口夸天口,你还是半斤八两。只是别耽误老子的美事,警察局长说:“大明白,你要是整不明白早点说话,我另找媒人。”
“我保证让你如愿。”
陶奎元掏出几张钞票,幽默地说:“拿去买双鞋穿吧!”媒婆通常用磨破鞋底和说破嘴皮来形容辛苦。
“还没成呢,受之有愧……”
“大明白,让你费心啦。”陶奎元说。
“哪里,过去你没少帮我的忙。”徐大明白说,“你听信吧,我准给你办成这件事。”
“哦,你见到她没有?”陶奎元问。
“没有。”
陶奎元也没什么不放心的,祁家铁匠炉坐落在辘轳把街上,属于城中心地带,安全没问题。见到见不到人也没什么关系。往下是闲嗑儿,他说:“你在早见过祁家小姐吗?”
“见过两回。”
“人长得咋样?”
“挺俊的,白净。”徐大明白说。三江地区审美中皮肤白很重要,固有一白遮百丑,天上云,地下霜,姑娘屁股,白菜帮。所谓的四大白,也有说成头场雪,瓦上霜,大姑娘屁股,白菜帮。总之都有大姑娘的屁股,表明白屁股的大姑娘受欢迎。
“大白梨。”警察局长赞美道。
大白梨比白菜帮美一些,白梨和白菜不是同一种果蔬。民间赋予它们形象一个悲苦,一个诱惑。小白菜,地里黄。三岁两岁没了娘,跟着爹爹倒好受,就怕爹爹要后娘。人家吃面我喝汤,端着小碗泪汪汪。亲娘想我一阵风,我想亲娘在梦中。说白梨的歌谣:一棵树,结俩梨,小孩看着干着急。男人眼里女人如果是白梨,他肯定比小孩还着急。
“说妥喽,什么时候迎娶?”
“越快越好。”陶奎元心情急迫道。梨子熟了挂在枝头颤巍巍地诱人,恨不得马上吃到嘴。
“我抓紧办。”徐大明白说。
媒人走后,警察局长心很难收拾回来,还在梨树下徘徊,像一个馋嘴的孩子。
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