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温先江这种中年人劣迹斑斑的人生里,被拒绝一次还接着想办法,与其说是新的污点,不如说是在想方设法增加生命的厚度。
温迟迟这样想着,脸上的表情应该更贴近事不关己的漠然,也或许可以是大人们习以为常称赞的乖巧,只眼睛里好像蒙着一层什么雾茫茫的东西。
在李香茹再一次抬手示意的时候,她接过那二十块钱。
“在家好好写卷子啊,身上痒就找点风油精涂上,别挠,吃完饭把过敏药吃了。”李香茹眉头皱得像能夹住一只苍蝇,拉上并不怎么隔音的门,理直气壮地回应温先江,“我能放去哪儿?上个月道成满36,十来桌的客人,你忘了酒送出去时候那些亲戚怎么夸你这个当家的大方啦?”
李道成是李香茹的亲弟弟,李家的第三个孩子,“再说了,苹果不要钱么,不是钱买的啊?送苹果还不让人抓小辫子!”
温先江对她这副说辞嗤之以鼻:“我看你他妈的是平时补贴你娘家把脑子补贴坏了!”
老旧家属楼,装修时候铺了大面积的木板,雨天多少得返潮,水蒸发出来就变成热气。
碳素笔不自觉地在手中转了一圈,没有维持好平衡,“嗒”一声从指间掉下来。温迟迟从书堆里重新扒拉出来镜子竖起,打开书桌的抽屉拿了剪刀出来。
镜子里出现女孩的面庞,皮肤很白,巴掌大的鹅蛋脸,杏仁眼,左眼内侧下方,靠近鼻背的地方有一粒小小的、快要像雀斑一样淡的痣。
比脖颈上大片的过敏泛红还显眼。
据说这叫泪痣,但温迟迟几乎不怎么哭。
初中美术课做手工用的剪刀,小小一把,蓝色的胶状手柄横在额头中间。
因为镜子是被斜撑起来的原因,温迟迟把下巴往下低了一点儿,模仿着上次陪同桌到理发店时学来的手法,用左手的食指和中指一起把刘海平拉平又往下,比出大概的长度,略停顿,右手握着剪刀小心翼翼地从旁边往中间剪。
她留的是正儿八经的短发,原原本本符合学校大门公告栏上贴的中学生标准发型,长度再往上一点就能变成波波头那种。
跟以后什么空气刘海锁骨发之类的完全搭不上边儿。
“我温先江在单位勤勤恳恳干了二十年,谁敢抓我什么小辫子?再说了,有什么能比生不出儿子让人愿意笑话?!”
门外,温先江和李香茹的争吵还在继续。
不过也不算是真的在争吵。
这个话题在他们家,某种意义上来说,更像是一种心照不宣又荒诞的和谐。
也只有温迟迟这个按理来说和这个话题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人,还会在这种时刻手抖一瞬。
然后就这么一抖,刚平移到中间的剪刀就多下去了几毫米。
细碎的黑发落在脸庞,像没来得及扑簌飞离某片天空的鸟群。
“我就说吧,有些钱还是应该专业的人来赚。”同桌王思琪挤开人群冲进面店,屁股都还没坐严实,先就温迟迟的刘海发表了一番感言。
时间刚过五点半,凌乱的脚步声持续性充斥在“刘姐面店”狭窄的门店里外。
温迟迟顶着再怎么捋也只能遮住一半的眉毛,把提前点好的大碗鸡丝面推到王思琪面前,另外一碗摆给自己,刘姐的儿子在外面热火朝天的点单——
刘姐在冬天因为癌症去世后,把店传给了他。
隔着一条小巷的宽,再往外一堵墙,宜兴一中漫长的七分钟放学铃甚至还没放完,里面的学生跑出来打包完午餐又进去的却已经大有人在。
伴随着各种各样的嘈杂声音,温迟迟自顾自往面里加了三次香菜两次醋。
“今天心情不好啊?”王思琪也拿了桌上塑料瓶放着的分装酱油往面里滴。
温迟迟嘴里和着香菜和面,下巴对着桌子边那个空玻璃瓶扬了扬,含糊不清道:“打酱油呢。”
感冒加上过敏,她整个人都焉焉的,像卷边的绿叶,和平时原本就没什么脾气的样子凑起来,就多了几分任人搓扁揉圆的乏力感。
答非所问那就是心情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