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拨回二十分钟前。在旅馆住下的两人很快就发现一个致命问题——他们没带任何衣物过来。衣服裤子还能将就一下明天穿,但内裤怎么办?两人互相推脱争论了五六分钟,最终还是决定出门去问问。旅馆老板说本来前面还有个小超市的,但这个点已经关门了。镇上的人都热情,老板主动提出帮他们去别的旅客那借两条新的。因为一句话,陈令璟失眠了一晚上。让人气愤的不止是那句话,更有男人当时贱兮兮又色眯眯的神情,只要一回想,便觉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十分难受。他陈令璟,虽说有时候也混不吝吊儿郎当的,但也是个根正苗红的“别人家孩子”,从小无论从外貌还是学习上,都是被人夸着长大的。这还是第一次会有人这么说他,还是从尊严深处嘲讽与侮辱他。真他妈神奇。不仅是语言上的侮辱,更是心灵、精神、人格上的摧残!小时候,班上那些男同学不知道从哪学的一些不入流的污言秽语,说在嘴里还以为自己特有面子,便渐渐成为了脱口而出改不掉的脏话。基本都是先问候个祖宗十八代,再加上些脏字,组合成一套公式下来,杀伤力极强。陈令璟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熏陶长大的,有些话懂倒也懂,但绝不会把它养成习惯。因为他从小就是个人精,知道怎样在老师家长面前装好人装听话。反而是后来越长大越懒得装了,一股子顽劣劲儿,他妈还经常拿他小时候与现在来做对比。那会子三四年级,老师让他在家长会上演讲,差不多是好学生在一群家长面前分享学习经验那一套。他声情并茂地读着精心准备的稿子,戴着标标板板的红领巾,头发梳得干干净净,琥珀色的眼睛像玻璃球一样剔透,惹得台下的家长们喜???爱万分。一时间,陈令璟风头正旺,别的家长都羡慕陈令璟他妈戚虹有个这么棒又听话的儿子。当时老师在演讲的结尾夸赞道:“我们班陈令璟小朋友不仅学习好,平时也十分乐于助人、尊敬老师,大家说是不是呀?”本来就是一个口气上的疑问句,也没想过真的让人回答,谁知坐在班级后排的一个矮个子男生,兴冲冲地站起来说:“陈令璟,是傻逼!是傻逼!”“……”全场家长哄堂大笑,除了那个孩子的家长和戚虹。后来事实证明,这个小孩子脑子确实有一点点问题,以为自己很拉风,想在所有家长面前装逼,根本就不在意场合和说的什么话。但这件事给陈令璟的小小心灵以不小的创伤,因为那场家长会过后,没人记得他那精心准备的演讲稿,也没人记得他风情并茂的读书腔,只记得最后这一场风暴式的笑话。陈令璟也就是那时候才真真切切的明白,士可杀不可辱,尊严这种东西碰不得。它像打进脊髓里的一根钉,背只要弯一下,整条脊背便会变得生疼。也许是遥控器模式设置错了,旅馆里空调开了跟没开一个样,迷迷糊糊睡着又反复被热醒。中午十一点多一醒,实在受不了了,陈令璟就立即起床去买午饭和去超市买衣物。吃完饭后,又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疏解了点黏糊糊的汗渍,整个人神清气爽多了。他趿拉着拖鞋,将手机往床头柜一甩,倒床就又要睡觉。正在吃着牛肉面的张佑安不可置信,“魂被勾走了啊?还睡?”陈令璟用手上下搓了搓脸,刘海被弄翘,露出一截干净的眉骨来,眼周乌青,模样累到不行,慵懒地说:“头疼。”他这段时间随着初芒也是昼夜颠倒的作息,晚上通宵就算了,白天他也很难入睡,最后弄得一天只睡了几个小时。身体早就有点吃不消了,导致现在一到点就会泛头疼。“我跟你说下午绵绵和初芒……”张佑安的声音渐渐被脑子屏蔽,陈令璟翻了个身,便彻底沉睡进去。梦里走马观花,好多片段在脑海里信马由缰。梦见一个晴朗的午后,软绵绵的云朵躺在树尖上,蓦然,被焦糖味的咖啡烫了个洞,云朵便化成了漂浮在杯面上的奶盖,正一滴滴地跳跃到树叶上。叶子向下飘,落进了连廊,站在连廊里的蓝衣少女,风将她的裙摆吹起,清澈的眼眸似蹦跃在森林里的小鹿。那只小鹿沿着小溪,一路向南,穿出森林,抵达一片原野。原野上杂草连天,草浪一层层地向后倾,尽头迎来一只千纸鹤,它托着所有的幻悸,振翅飞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