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征眼睛一抬,看着过道对面雪白的墙壁怔住了,心里像是被疾风吹皱的水面,好一阵摇撼。
夏冰洋并不是没有叫过他‘哥’,但那种情况少之甚少,只发生在少年时代的夏冰洋有事求他,或是对他撒娇的时候。被纪征牢牢记在心里的那两次,一次是夏冰洋不想参加学校安排的植树劳动,央求他扮成长辈给班主任打电话请病假,一次是夏冰洋不小心打破了他卧室里一尊价值不菲的水晶制品,对他撒娇求他原谅。
时隔多年再次听到夏冰洋亲昵地叫他‘哥’,纪征心生隔世之感,惘然了一阵子,才道:“没事,我——”
忽然间,他并不想把孙吉的死因如实告诉夏冰洋,因为造成这桩事故的渊薮是夏冰洋让他寻找孙吉引起的,如果夏冰洋知道自己也是一桩历史的缔造者,或许会跟他一样心生惶恐和愧疚。
这种滋味并不好受,所以大可不必让夏冰洋也体会到。
纪征缓了一口气,接着说:“我问出来了,那个男孩的下落。”
夏冰洋闻言,瞬间了冷静下来,心中隐隐抗拒听到真相,却又迫切地想知道:“他是谁?”
纪征道:“秦平的女儿,秦莉丝。”
前方的车辆为了避让行人,停在了斑马线前。夏冰洋像是没看到似的,依旧保持着匀速往前开,直到车头即将和前车追尾,坐在副驾驶乔淇低呼了一声,他才猛地向右打了一把方向,死死踩住刹车。
或许是车厢里冷气开的太足的原因,夏冰洋额角流下一滴凉腻的汗水,声音又沉又冷:“被拐卖的男孩和失踪的秦莉丝是同一个人?”
纪征道:“是的,孙吉把她毒哑,剪了头发,把她伪装成男孩转卖给石广坤。”他停了停,口吻中略有些不忍:“或许是因为石广坤发现了她的真实性别,所以才会除掉她。”
这是后来了,夏冰洋现在最想弄清楚秦莉丝失踪的原委:“是谁拐卖了秦莉丝?”
“一个叫翟文刚的中间人,他也是白鹭镇人,孙吉说他在长岭山东边山脚下发现了被海浪送到岸边的秦莉丝,当时她奄奄一息。”
翟文刚?夏冰洋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但是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或见过,只好先绕过这个问题,疑道:“长岭山?”
纪征道:“对,长岭山。”
由长岭山引带出来的一系列问题,不用纪征提醒,夏冰洋也想的到,而且心里比纪征更分明。
纪征知道他现在需要时间捋一捋如此矛盾又繁杂的信息:“你先忙,有事再联系我。”
剩下的路程中,夏冰洋始终一言不发。
他并非已经料到了秦莉丝就是失踪的哑巴男孩,但是从纪征口中得知这一讯息时,他并不十分惊讶,他只是很意外,意外秦莉丝竟然已经死了,而且导致秦莉丝死亡的凶手其实并不是泯灭人性的石广坤和马金洋,往上追溯,秦莉丝奄奄一息的躺在河边之前发生的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才是她走向死亡的源流。
夏冰洋多次研究过秦莉丝失踪案的卷宗,几乎可以背出案卷上每一句话,清清楚楚地记得当年警方在秦莉丝失踪后第一时间询问过学校校工,校工说他亲眼看到上山的四个孩子下山来,并没有被丢下任何一个。既然如此,那秦莉丝又怎么会奄奄一息的出现在山脚下的海边?
校工在说谎吗?不,当年年过六十的校工鳏居多年,进入白鹭镇中学就职之前以看守仓库为生,秦莉丝出事时,才是他上班的第五天。他和五个孩子没有丝毫瓜葛,当年被警察询问时连五个孩子的名字都叫不出,但言之凿凿地说他亲眼看到了五个孩子下山。夏冰洋没有轻易怀疑老校工口供的真假,既然当年的警方都没有理由怀疑校工,那么他现在更没有理由质疑当年警方的侦查结果。姑且继续相信校工的口供,上山的五个孩子全都下山了。
当他把所有线索都分离开,发现目前只有两个问题,而这两个问题中藏着所有的真相;一,秦莉丝究竟是在下山前出事,还是在下山后出事?二,秦莉丝为什么会独自出现在长岭山山脚下?
带着疑问打破目前找到的所有证据链条,夏冰洋忽然有种冲破桎梏,豁然明朗的感觉,他脑中浮现一个大胆的猜测,大胆到让他心生寒意;有没有一种可能,秦莉丝在下山之前就已经‘死’了——
黎志明没有娄月那么好的待遇,像娄月似的在出差回来还能回家补个觉,他和同事前脚刚把马金洋送到看守所,就接到任尔东的电话,任尔东让他快点回单位帮忙,夏冰洋一次性带回来两名嫌疑人。他不敢怠慢,一路紧赶慢赶回到警局大院,刚把车停好就见夏冰洋的越野开进来了,大刺刺地停在院中间。他赶过去开车门,还以为夏冰洋带回来的嫌疑人是个黑面恶汉,没想到从副驾驶下来一名身穿校服的花季少女。
他本想扭住嫌疑人的胳膊压进办公楼,但此时对着乔淇有些不知该从何处下手,于是对夏冰洋说:“夏队,我帮你停车。”
夏冰洋把车钥匙扔给他,握住乔淇的胳膊把她带进公安大楼之前问了句:“任尔东回来没有?”
“回来了,大东哥在办公室,也带回来一个——”
他今天才算是正式参与进队里正在侦查的另一桩案子,不了解任尔东和夏冰洋抓人的路数,看了看被他带回来的乔淇,把后半句‘如花似玉的女学生’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