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清脆的女声,吐字清晰圆润如珠,而且是用标准的汉语,语调里交织着难抑的兴奋和强烈的惊喜。www.Pinwenba.com
正在上车的吴必得退出来,回过头,她看见一个女孩儿,亭亭玉立,如古运河岸新绿的垂柳,却是站在北美浅蓝色的天空下。
吴必得如同中箭般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因为她认出来了,这女孩是吴得。
吴必得坠落一般跌到车座上。
吴得追上来,吴必得的这辆汽车已经绝尘而去。
“嗨!捷林,把你的车借给我用一下。”吴得一转身,看到停车场里同班同学捷林正在开车便冲了过去,搡开捷林上了车,关上车门发动引擎,踩下油门,倒出车位,朝向吴必得的红色宝马追了去,根本就没听见捷林在后面喊什么。
捷林一看吴得的车速就倒出了一口气,他追着车大喊:“嗨,吴得!系上安全带,开慢点儿,小心!”
吴得一到美国就到处寻找吴必得。她和秦淑泰都只知道吴必得来了美国,而且还是七年前来的美国。吴得在所有的网站贴了寻找吴必得的帖子,在所有的路口贴上寻找吴必得的寻人启事;在帖子以及寻人启事上都有吴必得七年前的照片以及吴得和秦淑泰现在的合影;向所有她们认识的人问询打听,并托其打听吴必得的消息,给他们看吴必得七年前的照片。
吴得对秦淑泰说:“我一定要找到姐姐,我要与她和解,既使她不肯原谅我……我也要找到她,因为我失去了一个人,我要找一个补偿回来,我要找到姐姐,我要和她和解。”
吴必得不是没有见过网站上的贴子,也不是不想去见母亲和妹妹,但她总感觉自己心上有个坎总是迈不过去,她认为自己需要时间准备,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给自己突破口,让她好积累足够的勇气,把握一个最佳的心态,去面对一段纷繁的过去,她认为这真的是一种辛苦的而且是面向自己的挑战。
吴得在网站贴子和寻人启事上注明了她和妈妈秦淑泰的住址以及电话,没有写出自己所就读大学的名称,所以吴必得在华盛顿州立大学遇吴得时基本上是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她受到邀请来到这所大学里上一堂投资分析的讲座,她不知道她一上讲台便有好几个人给吴得打电话,告诉吴得他们又发现了一个华裔女子。
吴得并没有很在意,因为那些热心的熟人或陌生人都是一看到有个年轻点儿的黄皮肤女人就向她提供消息,招呼她火速赶往现场,搞得她都精疲力竭,濒临虚脱了。所以,她赶到这里时,讲座都已经结束,吴必得甚至已经走出教室了。
吴得在人流之中只看到了吴必得的背影,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这个人给她留下的深刻的印象却是不可磨灭的。虽然时隔七年,但她还是一眼就从人堆里把吴必得捡了出来。这个背影在映入她眼帘的一刹那,无异于闪电划过夜空,吴得声嘶力竭,想都没有想便脱口而出,大叫了一声“姐姐”。
吴必得逃了,在一种本能的趋利避害的条件反射的驱动之下,却并非她的本意,甚至当她坐在车里看到吴得驾驶的银白色敞逢车追上来时,她的心是温润而感动的。但是,她也加大了油门提高了车速。她想,如果被吴得追上那将是一种极其难堪的尴尬,她对这种被紧逼着压迫着的感觉感到有些不悦。她一边急驰着一边在心里默念:“吴得,不要追了,你就停下来吧,我一定会择日去上门找你们的,你总得至少让我想好了,倒底该和你们说什么话吧!总不能让我一句话说不出来,像个傻子一样立在你们面前吧!吴得,你这个小恶棍,别追了,快停下来!”
吴得不停地加大着车速,吴必得也随之加大了车速。你越追我越跑,你怎么跑我也要怎么追。当吴必得意识到如此之高的车速的危险之时,她开始竭力地说服自己“好了,不要跑了,你就再让吴得一次,最后一次,停下来吧!不要再跑了!”她对自己说,“是的,不能再跑了,我是要停下来了,我只给自己一分钟,只一分钟,一分钟一到我就停下来,我一定停下来!”
“一分钟到了……我再给自己一分钟,只一分钟,没关系,只一分钟。”
“这一分钟又到了,是的,我要停下来了,前面有个路口,过了这个路口再停。”
吴必得把牙关狠狠一咬,在经过了这个路口后,她终于说服了自己,踩下了刹车,车开始减速,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对自己的心会意一笑,但是,车祸就在她的笑容还未泛起时发生了,吴必得从后视镜里清清楚楚地目睹了这一幕:一辆大卡车快速地从这个路口驶上高速公路,吴得显然是因注意力集中在吴必得的车上反应不及时,即使她反应及时,在车速那么高的情况下她也无法避免事故的发生了,虽然她已经打了方向盘,打算避过卡车,但是两个车头还是撞到了一起……
吴必得的心立即沉入了万丈悬崖—“妹妹—”
她从车里窜出来,想朝吴得狂奔回去,却双膝一软坐到了地上,吴必得抬起头来举目望天:“上苍啊!我乞求你时光倒转只一分钟,哦,不,只经过一个路口的时间……”
吴得没有离去,却也未能醒来。
植物—原来也是一个同样会让人心碎的名词……
吴得是一株没有根却有体温的植物。
介惊石几经辗转,从北京到华盛顿,一路打听,顺着消息寻到吴得所在的学校、学院、班级,找到吴得和妈妈的住处,最后来到了吴得所在的医院。
站在吴得病床的隔离窗外,看到吴得就真的变成了一株没有根却有体温的植物。
介惊石手扶着玻璃,身不由已地滑下去,跪到了地上,泪水覆满了脸颊,喃喃地:“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