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彩心下暗自嗔怪,这位白公子这便下了逐客令了吗?也罢,二人本来便素昧平生,只因为一场小雨相遇,算是有些缘分,不料半途遭遇歹人,如今看来,歹人确已为白公子所降服,恩深义重,若无白公子,恐怕自己与落雁都会清白不保,此刻回家禀告父亲,叫父亲好好酬谢一番才是大事。
“白公子,儿家家住城中金玉巷,巷子里挂着赫府牌匾的那家就是了。”
白墨沉吟片刻,用手敲了两下桌子。
冷玉烟一身婢女打扮,弓着垂头,踩着小碎步走到白墨身前,跪坐下来,白墨看了她一眼,将热茶倒入杯中,浅酌一口,才道:“烟儿,叫楚奴将赫姑娘送回去吧。”
“诺。”冷玉烟没有抬头。
白墨看向赫彩,十分温柔地笑了笑:“赫彩姑娘,有缘再见。”
赫彩点了点头,搀起了落雁,冷玉烟赶紧跑过来帮忙,赫彩似乎只是随意一瞥,见到冷玉烟面容,不禁一惊,暗忖道:“白公子家中一个婢女便有如此容貌,又识得礼数,恐怕亦是一方豪强。”
赫彩与冷玉烟一起搀扶着落雁,出了浮生居,便看到一行车马,马车上的云顶上绣着金色的狮虎纹饰,仆役数十人,在浮生居前十分显眼。
赫彩驻足,蹙着眉头,对冷玉烟道:“这是魏击公子的车马吧?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冷玉烟摇了摇头,说话细声细气的:“不是的呢,我们家公子以才见长,不想叫一身本事没了用武之地,所以正在丞相府作客卿,这行车马乃是魏丞相赐给我家公子代步用的。”
“原来如此……那丞相有个孙儿叫魏击,常在风月场寻欢作乐,是个纨绔,方才误以为这是那魏击的车马,因而驻足,希望你不要告诉白公子才好。”
冷玉烟嘿嘿一笑,吐了吐舌头:“小姐放心,奴家知晓分寸。”
赫彩红着脸,点了点头,随后便上了马车。
车上,有一把干干净净的油纸伞,伞面画着山水而非最常见的花鸟,放置在铺着熊皮的座位上,赫彩想起来,这正是白公子之前说要借给自己的那把伞。
赫彩拿起伞来,呆呆地看了一会儿。
车队已经开始向赫府行去。
赫彩这才反应过来,心中暗忖:“糟了,忘了告诉白公子,这把伞落在了车上……他……他这是在向我暗示什么吗?”
不知过了多久,车厢外传来冷玉烟的声音。
“小姐,到了。”
赫彩这才下定决心,拿着这柄油纸伞,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对马车下等候的冷玉烟道:“你们先在这里等一下,我叫人出来接落雁。落雁还没有醒来,恐怕要找医师看一看了,希望她无事才好。”
冷玉烟看到了赫彩手中的纸伞,迟疑了一下,只是颔首道:“诺。”心下却想,到底是个尚未出阁的黄毛丫头,也忒稚嫩了,这么容易就咬上了白墨那条带毒的鱼钩。
赫彩走后,不用继续装婢女的冷玉烟这才抬起了头,一吐胸中浊气,看着赫彩那亭亭玉立的背影,不知为何,有些不是滋味,也看到了赫彩盘起来的一头褐色长发,据说赫彩的母亲是一位来自波斯的胡姬,所以赫彩身上残留了一点波斯人的相貌特征,冷玉烟摇了摇头,说她是黄毛丫头,倒也不算冤枉。
浮生居中,白墨喝了一口清茶,在口中转了一圈,又吐回了杯子里。
文士喜茶,白墨却怎么也喝不惯茶中的清苦味道,他还是喜爱酒之淳烈,以酒兴怀所感并以之为诗,所以叫他自己作诗,诗中多半有酒。
“廿载因知付与烛,而今谁肯似当初?浮空大梦争如醒,取次醺醺濯酒颅。若那人未死,若我来到此方世界之后,便出生在那钟鸣鼎食的王侯之家,衣食无忧,没有累着劫难,恐怕真的会成为一个心性善良不谙世事的胜游公子吧。”
冷玉烟去送赫彩了,四下无人,白墨独自一人坐在这处雅阁里面,不禁想起了一些陈年旧事。当初他初到此方世界,看着那残破的茅屋,便知道今生不会是一个简单的旅途,但那位只见过几次却仪表端庄的母亲,实在不像这种穷苦人家能养出来的女人,他那个嗜酒如命,猎技如神的父亲,也与那些神情木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山野村夫迥然不同。
后来母亲离奇失踪,父亲在他七岁那年喝酒喝死,让白墨早早就开始独自面对生活的重担。
乞丐,店小二,砍柴的,贩药的,那些卑贱的职业,除了超出底线供人玩弄的娈童之外,他都做过,世态炎凉,人心冷暖,都在这些年岁里司空见惯,后来在鬼谷子山门外长跪,险些冻死,幸好与鬼谷子论道下山的师尊不知怎的忽然生出了一点同情心,将他救下,才侥幸活了下来。
想起那个一起生活了十年的师尊,白墨更加无奈,甚至他到现在都不知那人名讳,如果将来史书之中被白墨涂下一笔,他的那位师尊恐怕只能被称作“无名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