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大约是累了吧,毕竟今日走了许多路。&rdo;卢冬青道,他本来装着一肚子的疑问想和师父商量,瞧见对方的倦色,便将那些话生生咽了回去。
&ldo;天色不早了,你安心睡吧。&rdo;他轻轻按着师父的肩膀,将后者按入床铺中,而后俯下身,去脱对方脚上的鞋子。
卢正秋半躺在床榻上,腿微微一僵,似乎不大习惯这样的服侍。然而冬青的动作很快,已将他两脚的鞋袜依次取下,整齐地摆在床尾。
床尾还摆着一盆水,毛巾已在水中充分浸润,卢冬青将其捞出,拧去淅淅沥沥的浮水,而后小心翼翼地抬起师父的脚腕,将毛巾盖在上面,用手指拢住,从足底的弯弓游走到足尖的趾缝,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
做完这些,他将被子扯过来,盖在师父的身上。
卢正秋躺在床中,微微睁开眼望着他:&ldo;你不休息么?&rdo;
卢冬青道:&ldo;我暂时还不想睡,打算出去看看,熟悉一下周围的情况。&rdo;
&ldo;还是等明日我与你一同去吧。&rdo;
&ldo;没关系,我只是看看,很快就回来,不会轻举妄动的。&rdo;
卢冬青站在原地等了片刻,没等到师父的否认,这才转过身往门口走去。
走到门边,他又忍不住驻足,回头。
床中的人在炉火中阖眼安眠,胸口微微起伏,脸颊的轮廓融化在朦胧的橘色微光中,忽明忽暗,像是一片落叶滑进无边的夜色。
方才,他在师父的足弓侧面瞧见一条陈年旧伤疤,愈合不够充分的创面泛着深褐色,已经没有褪去的可能。
像这样的伤口,在他身上还有更多,恐怕都是年轻时行走江湖落下的。
他对师父年轻时的经历充满好奇,然而师父却不愿详述,每次他试图提起,都被对方草草敷衍而过。
他想,师父不愿说,一定是自己还没有听取的资格。
他总是自私地将这人扯进自己的麻烦里,一次又一次享受对方的庇护。
他们原本非亲非故,他已从这人的生命中夺去了许多自由,又怎能贪得无厌,继续索取更多。
他憎恨自己不合时宜的欲念,那样粗鄙而又幼稚的冲动,怎能够用来玷污这个人。
他深吸了一口气,紧紧关上身后的门,也关上自己心头的念想。
而后,他独自走入夜色。
卢正秋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好似一阵鼓声从他耳畔飘开。
他总算松了一口气,默默松开藏在身侧的拳头。
手指已经攥得发麻,关节处传来阵阵钝痛。
他并不是因为倦意才入睡的,正相反,他正在忍受的痛苦足以驱散他的睡意。
自从踏进灵泉谷,他便像是被拔去塞子的水壶,力气一点点从壶口漏出,如今终于快要见底,濒临枯竭。
他并不想让冬青看到,才用困倦作为掩饰,骗过了单纯的青年。
青年的心事却没有骗过他,方才冬青望向自己的目光,仿佛这房间中央的火炉,在一片晦暗中燃烧,跳跃,热烈而赤诚,令人无处闪躲。
是他以师父的名义,过早地霸占了一颗懵懂的心魄。是他放任冬青将一颗心完整地捧出,一厢情愿的放在自己手中。
那颗心太过炙热,已经灼伤了他的掌心。
他虚弱地躺在黑暗中,嘴角勾出一抹苦笑。
&ldo;神灵庇佑的地方,果真不太适合我啊。&rdo;
他从黑暗中来,最终也只能回到黑暗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