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暗笑了一下,将手机放进包里,然后就走进了幕府宾馆。
知道了李曼姝的房间号码,我径自往她的房间打电话,打了半天却没人接,刚才明明说好了我来这里,是李曼姝故意不见我吗?
我只好到服务台找小姐,出示了我的记者证件,让她将李曼姝的房间打开。
服务小姐看了我一眼说:星级宾馆是不可以随便打扰客人的,这是规定。
我又简单说了一下见李曼姝的重要性,小姐见我神情急切,便拿起电话请示经理,不一会儿服务小姐提了一串钥匙上楼了。
我跟在服务小姐的身后,李曼姝住在二楼,她房间的左侧就有一个敞开式楼梯,红地毯一直铺到底,显出宾馆的豪华。在203房间的门口,服务小姐轻轻叩门,里边没有人应,服务小姐便用钥匙开门,门开以后,房间里并没有李曼姝,李曼姝出去了,悄悄出去了。
我在李曼姝的房间站了一会儿,尽管十分失望,但还是感受到了一个异国女人的气息。写字台上放了一条项链,项链的挂坠上镶嵌着一个圆形的饰物,里面是一张全家福,中间的那个老女人就是我今天在八角楼前看到的那个老女人,她的头型和服饰一模一样。不错,就是她!我快速奔出房间,又快速下楼,走出幕府宾馆,直觉告诉我李曼姝在有意回避我,不,不只是回避我,她是有意回避媒体,那么她身上一定有什么隐情,否则她去八角楼干吗?她只身一人千里迢迢回国又干吗?根据她的年龄判断,她很可能与当年的慰安妇有关。那么,李曼姝现在去了哪里呢?
当我将车子发动起来的时候,内心突然有了一种打算,我要开车上路,慢慢在路上寻找李曼姝,也许她去散步了,也许她去会亲戚,只要她出现在我的视野之中,我就会把她找到。
我的车徐徐在路上行走,几乎跟路上行人的速度一样慢,我特别留意那些老女人,我想李曼姝一定在她们中间,如果她曾经在这座城市挣扎过,现在她会重温这座城市。我一路盯看行人,眼睛都快看酸了,这时我发现车又开回了我生活的小区,八角楼近在眼前,我忽发奇想,李曼姝会不会又到八角楼来呢?当年周边的环境毕竟在今天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对她来说八角楼的真实首先应该是周边环境的真实。
要过铁道了,我加快了车速,快速驰过铁道,这条铁轨已成了城中的怪物,早听说要把它清除到另外的地方,可说了多少年,它仍然在这里岿然不动,据说我们小区的房价如果不是靠近这条铁轨,早就奔万了,这条铁轨已经有了数十年的历史,更换它需要大笔的资金投入,目前政府很可能还没有精力顾上它。这片居住区的居民只好忍受火车的咆哮,权当它是铿锵的音乐。
我正出神,手机响了,我将车停在路边,看了一下手机号码,是幕府宾馆的服务小姐,她告诉我李曼姝已经回到房间了。
简直在跟我捉迷藏,我掉转车头赶往幕府宾馆的方向,我的车速很快,生怕李曼姝在这个期间再离开宾馆,我暗自发笑,刚才开车出来寻找李曼姝原本就是一个错误,我应该在宾馆里等她,只有宾馆里的李曼姝才是真实的李曼姝。
十分钟后,我的车又停在了幕府宾馆门口,如此快的速度,连我自己都意想不到。
我站在203门口,轻舒了一口气,而后有节奏地叩门。
李曼姝怔怔地看着门口站着的中年女人,她并不认识她,她找自己干什么?李曼姝打量了她一会儿,好像没有让她进房间的意思,这使郭婧颇为尴尬。不过,在郭婧看到李曼姝的第一眼,她就确认了这是自己要找的人,刚刚围着八角楼转悠的正是她,她身上的那件黑色的金丝绒旗袍尚未脱掉。于是,郭婧微笑着说:我找李曼姝。
李曼姝显然听明白了这三个字,但她在回答对方的时候却用了韩语。
郭婧一脸茫然,她不懂韩语。这就意味着她们之间无法进行交流,郭婧想自己真是太疏忽了,打听到她是韩国人就应该找个翻译。
李曼姝大概意识到自己过于冷淡了,她稍稍往房间里退了一步,像是要让面前这个陌生的女人进来,但又缺少让她进来的诚意,在这座城市她没有什么亲戚,她凭什么认识自己呢?
郭婧从包里掏出了记者证,纯蓝色的封皮,烫着银色的字迹,这证件在李曼姝的眼前一晃,她就什么都明白了,不过,她的心情更加紧张起来,记者来找她干什么?莫非知道了她的身世?
李曼姝想起自己刚刚去过八角楼,不仅是八角楼,她方才还去看了八角楼附近的那条铁路,那两道铁轨还在,有一列火车呼啸而过,她重温了当年对火车的记忆。那么这个持证的女记者显然知道了自己的行踪,否则她怎么可能找到幕府宾馆呢?李曼姝这样一想,心情越发慌乱了,如果按她的逻辑推断,她一踏上中国的领土,就被有关部门注意上了,他们知道她的历史,她从前在这座城市的一切,在八角楼的一切,然后他们派了记者跟踪她,这证明她具有史料价值。
李曼姝回国的目的,的确想到八角楼指认什么,作为风烛残年的她,能把当年自己经历的屈辱昭示后人,也算是正视人生的一种勇气,可当她回到自己的故土,看到那座八角楼时,她对自己屈辱的历史忽然想缄口不语了,说那些陈年旧事有什么意义呢?如今的故土到处欣欣向荣,人们沉浸在繁荣昌盛的生活状态中,她在这个时候去揭历史的疮疤,只会给她的行程带来暗影,毕竟是慰安妇,让残暴的日本侵略军发泄血淋淋欲望的肉身,每一个细胞都是不光彩的。因此,多年来她从未参与过韩国慰安妇对日本的索赔抗议活动,这次回故土是受了丈夫临终前的鼓动,然而睹物思情,她的倾诉勇气又消失了。那么眼前这个陌生的女记者,一定是知道了她的什么,否则怎么可能找上门来呢?她决定只说韩语,算作搪塞她的一个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