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朗一边哭一边碎碎念:「她好过分…她怎么能这样…好过分…」陆谦不知道他在骂谁,只能顺着他说:「对,他好过分…真坏…我帮你打他…」
靳朗听到陆谦哄孩子似的说要去打他,忍不住想笑,又不好意思的吸吸鼻子。陆谦抽了两张纸递给靳朗擦擦脸,等他稍微平复下来,才开口:「好点了吗?」靳朗点点头又摇摇头,心中的那一点怨,终究是散不了。
「那…想说说吗?」陆谦问。
靳朗安静了一会儿,缓缓开口。他告诉陆谦,小时候的他有多幸福快乐,爸爸有多厉害、妈妈有多温柔,然后爸爸意外死掉,妈妈疯狂了…他从幸福的巅峰跌进谷底。
他在应该被大人呵护的年纪被遗忘。他孤孤单单一人。
他在应该心无旁鹜拚尽心力努力念书的年纪被生活跟债务缠身。他甚至没能上大学。
他的孤单他的委屈他的怨恨他的遗憾…都在今天被告知,压垮他们家的那一根稻草,只是一个泯灭人心的谎言。
他口里说不恨黄士德、恨的是他妈妈。但是对这个谎,他又怎么能甘心?他知道他说这些事根本无济于事,但是他真的需要一个发泄的管道。
陆谦安静的听靳朗说着,他很少听靳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也很少看见靳朗这么用力宣泄情绪。通常他都是克制又隐忍的,这次的爆发,真的是憋得太久太委屈了。
「我真的没有办法原谅她,我觉得好恨她,她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自己去玩去赌。她都没有想到我那时候还那么小…我一个人回到家,家里永远都没人,一个人煮饭吃,家里根本也没东西,就是泡碗面、顶多加颗蛋。我自己学着洗衣服、晾衣服、洗碗拖地、自己做功课、学着妈妈的签名偷偷给自己签成绩单…假日自己一个人去市场买菜。我也不会挑,一开始买回来的水果,切开来里面都是烂的……这些都算了,她后来还带人回来,这是甚么意思?」靳朗说着说着眼泪又流下来:「这是爸爸跟我的家啊!她不要了就出去,凭甚么还带人回来…她…在我爸的房里跟别人乱搞…」陆谦非常震惊。这就是小时候的靳朗所遇到的事?
「下雨了…闪电打雷了、家里停电了,我都自己一个人,我十四岁了,我可以不怕。可是,我害怕隔壁房间传来的声音…我害怕…」靳朗陷进去那一段悲愤难堪的记忆,身体微微发颤。
「我知道她在报复我爸爸…可是,我犯了甚么错?她要这样对待我?」靳朗轻轻打了一个哭嗝:「高一那年我搬出去了,自力更生半工半读…我的成绩很好,我想上大学,一直在存钱。可是她…她…一直欠债…我那个洗盘子的工作根本还不起她的债…我到处兼差,还要读书…我真的好累……」「一开始,钱也没欠那么多,几千块几千块的要,然后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我所有的积蓄都被她要走了。我好不容易考上f大,可我准备要去念书的钱都没有了……我都这样了,她还是不满足。我搬家,她也能找到我,去我工作的地方要钱、跟我的老板借钱…我是真的没办法了,才找到有木那儿工作,在那里虽然常常会被吃豆腐,可是薪水真的比较高…」陆谦想到有一次去有木,正好看到靳朗送酒被摸屁股的画面,心里一阵疼。
靳朗流着泪继续说:「真的,我不是爱慕虚荣花钱如流水的那样,我是被她逼得没办法…她欠债了要我扛,我已经那么努力了,她为什么看不见?她怎么能这么狠心?她…她…叫我去卖…怎么会有妈妈叫自己的骨肉去卖…?好啊!好啊!我就真的把自己卖了,她高兴了吧?满意了吧?她怎么就不能放过我?」靳朗开始激动起来:「我是一个鸭子,一个被金主包养的鸭子,连我自己都瞧不起我自己…我怎么那么贱…」
「我讨厌被吃豆腐、讨厌当鸭子、讨厌被包养…我都讨厌都讨厌…」靳朗哭着用力埋进陆谦怀里,放声大哭,他真的觉得好委屈。陆谦听到他说都讨厌的时候,一直安抚的靳朗的手不由得僵住,他苦笑了一下,还是继续拍拍他。他的委屈是真委屈。
靳朗哭了一阵子,忽然反应过来,刚刚似乎说了放肆的话。他有点慌张的起身,结结巴巴的道歉:「对不起,谦哥…我刚刚…刚刚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陆谦把他按回怀里继续拍拍:「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他又拍了两下:「其实你说的也没错啊…谁会喜欢被吃豆腐、被包养?你讨厌也是正常的…」陆谦又笑了一下。
「可是我不讨厌你…」靳朗又挣扎起身冲陆谦喊了这一句,正好对上陆谦笑的温和的眼睛,那眼睛证明陆谦他是真的不介意也没生气。他嗫嚅的说:「我真的不讨厌你…我喜欢…」声音低到听不见,一句我喜欢你梗在喉头硬是说不出口。他不知道这么贱的自己,还有没有资格喜欢别人。
陆谦只听见他说我不讨厌你,他给了靳朗一个很真诚的笑容:「我真的知道你的意思,你别担心…」他再度把靳朗搂回怀里拍。
陆谦是真的明白靳朗。他厌恶自己的处境,当鸭、被包养、出卖自己的这种处境。这种屈辱的生活,不会因为陆谦友善的待他而有所改变。
他就是当鸭了,就是卖了。即使一年后他清白的离开,戳记就是盖在身上了。
他就是一个被包过的人。
陆谦待他再好,只是让他在这一年的地狱中,少些皮肉痛罢了。灵魂的窒箍,终将是一辈子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