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开言站在洞口朝下观望。天阶山之高,此时有了极大呈现。她所处的洞穴悬在半腰,下面深不见底,浮起阵阵飘渺雾气。青黑色的藤蔓随风摆荡,似纤长的发,一点点打散、梳妆,落在了姿容阴妩的侍女脚踝。她抓起石块投掷下去,长久,才传来咚的轻响,而这种动静,只有她才能听得到。
夜越来越黑,雾气漂浮不去,山风嘶吼着层峦叠嶂,半晌,喧嚣起另一种声音。
谢开言回过神,抓住藤蔓朝外一跃,如灵巧的猿。无法说出此刻的畅快,她只觉群山在脚下跑过,耳朵里都是呼呼风声。荡胸而生的虽不是浮云,但清雾悠远,渗落整个峡谷,将天阶山脚罩得苍茫。
她松开手中的攀援岩石,大胆朝悬崖下跳去。饶是这样灵巧的身体,被浮雾夜风托起,也似落叶翻转。苦费一番功夫站稳脚跟,她抬头去看,巍然山崖巨人般压近,根本望不到天际。
诗书有云,高谷为岸,深谷为陵,此话不假。平日里,谢开言在倒挂的山松野藿上跳跃腾挪,习仿猿猴游玩,只是以为天阶山高,高不可测,险不可攀,才有了这般名目。如今沿着谷底左右奔跑,跑出一身汗都见不到头,她才明白,天阶之阶,是层层叠加的台阶,呈东西走向,覆压三百余里。
山顶到峡谷不可估测,峡谷之多同样不可估测。
谢开言飞掠过一道葫芦口峡谷,仔细倾听,纵身爬升,翻越了一座小山头。山谷那边是个万人坑,白骨嶙峋,长满了青苔,风从骷髅眼洞里吹过,鼓着嗤啦嗤啦的笛声。她低下腰,摸摸白骨,骨质坚硬,赫然风化成石头。
她查看一刻,见无异样,又徒手攀援山石,向着天阶主峰飞跃。大约过了大半个时辰,她能听到天劫子呼唤她的声音,心里一动,悄悄沿着松枝斜干爬去。
&ldo;小丫头跑哪里去了?老头子的晚饭还没吃呢!&rdo;
天劫子站在谢开言起居的石屋内呼喝,凉透的风卷起他气呼呼的白发。窗外白影儿一闪,一匹布缎似的黑发倒垂下来,缀着一张苍白的脸,此情此景太过诡异,将他吓了一大跳。
谢开言倒挂在松枝上晃荡,口不能言,只能两臂招展。月亮从她脸庞后渗落,镀上一层绒边。天劫子见她冰冷安静的容颜,犹带着孩童的天真,不禁叹口气,好生唤着她下来。一当她站稳,天劫子就跳了起来,拿着蒲扇扑扑扑打着她的头顶,边打边叫:&ldo;好好一个小丫头,生得像猴子一样!哪有姑娘家在悬崖外荡秋千、挖藤果的?就你这丫头闲不过,天天荡来荡去,把老头子的山窝当林子耍。你说你,你说你,啊?还想犟嘴?&rdo;
谢开言抱头逃窜,跑进几丈远的石窠里,烧了一瓦罐菌菇汤回来。红果、绿汁、灰菇飘荡在木碗里,配上白色瓷盏,颜色煞是可观。但喝到嘴里,味道就不是那么鲜美了,只有一股淡而酸的味道。天劫子一边喝一边叹气,谢开言静静看着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张面饼,用手拍了拍边缘的灰糙,就着汤水吃了起来。
天劫子的眼睛快直了,道:&ldo;哪里来的?&rdo;
谢开言比划半天,都没让他弄明白。
天劫子叹气,压下她的手,说道:&ldo;罢了罢了,你吃吧,就当老头子没问。&rdo;
谢开言吃掉整张饼子,喝了一大碗汤,擦净嘴,紧紧地望着天劫子。
天劫子问:&ldo;丫头你怎么了?&rdo;
这次,谢开言用竹筷蘸水,快速在木案上写道:&ldo;天阶山下有个万人坑。&rdo;
她提起问题的由头,期望天劫子解释下去,天劫子当然懂。他拿起蒲扇轻拍手掌,说道:&ldo;你也好生顽皮,竟然跑那么远的地方去!&rdo;
她再央求,他思索片刻,当即说了:&ldo;一百年前,那里是处古战场,据说死了万数人。那一仗打得惨烈,血流成河,厮杀声传遍山野。后来山崩,掩埋了尸骸,每逢月阴天气,隐隐传来人马的嘶鸣,像是在回放着百年前的历史。&rdo;
谢开言心下称奇,并未说出偶遇石窟的事情。
第二日,谢开言站在山崖前看着荡胸层云,呼吸吐纳一刻。每日观赏壮丽景象,令她心生开阔之情。底下飞鸟掠翅闪过,乘风惬意飞翔,她看了十分羡慕。然而天劫子有令,不准她这个食客再四处游荡,她只能静静地观摩,不能跃下谷底。
片刻后,她拿着改良的弓箭,对准树丛藤蔓处激she。嗤的一声,巴掌大的蒲叶穿透一个洞,她拉动细小丝线,将羽箭扯了回来。如此she了一个时辰,采完药引的天劫子坐着滑轮木框上山来,看见他整辟的一方小小药糙园枝零叶落,精苗全部被削断,气得怒吼一声,将峰巅的松鼠全部吓跑了。
&ldo;小丫头!你给我出来!&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