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油铺消息灵通,午后起人就进进出出,络绎不绝,全是来探听消息的。
上回石家派人来打听,在确知薛红笺的身份和薛庆涛的兄妹关系后,当时并没说什么,只给薛庆涛两夫妇留了笔钱,随后就走了。白姑凭空发了笔不小的财,隐隐就觉得小姑子似乎是走了什么运道了,但具体自然猜不出来,直到今天,消息传来,这才恍然大悟。
镇上有户人家,儿子在田庄里干活,说小三爷带着薛家姑娘回了,陪姑娘一起来的,还有个天津卫的夫人,听说那个夫人来头很大,姑娘叫她干妈,这回一同过来,是要把姑娘风风光光给嫁进徐家。
白姑心头乱跳,把站在铺子里谈兴正浓的人都给请了出去,上了排门,把铺子一关,换了身体面的衣服,拽着男人立刻就奔去了田庄,和庄子里的人一块等着,等到天黑,终于等到了县城里过来的一行人。徐家小三爷亲自送人过来的。
白姑见到了那个传说中的天津卫石夫人。气派不用多说,虽一脸和气笑容,但那道目光看过来,叫人不敢平视,白姑被领到了她的跟前,原本唇齿最是圆滑的一个人,这会儿也是不敢多说半句话。再看小姑子,一年不见,不但治好了哑,穿衣打扮,举手投足,和从前相比,脱胎换骨了似的,和徐家小三爷并肩一道站在石夫人的边上,宛如一双璧人,熠熠生辉,险些被刺瞎了眼睛,哪里还有从前半分泼辣恣睢的模样,不过小心奉承,唯唯诺诺,唯恐行差踏错,惹出笑话。
甄朱还是叫她嫂子,不过也只叫了一声而已,没有多话,对着薛庆涛却亲热许多,徐致深也和薛庆涛说了些话,请他吃茶,薛庆涛本就是老实人,看到妹子这回出人头地有了好归宿,自己也被徐家小三爷这么抬举,自然欣喜,最后听石夫人说,婚事所有事项,一概由她着手操办,让他夫妇二人不必挂心,到时一道送亲吃酒即可,立刻点头答应,喜笑颜开,扯了白姑告辞回去。
徐致深当夜很晚才回,隔日大清早,县城里那个当初给他俩做了冥婚的媒婆打扮的花枝招展春风满面地来了,两脚踩了风火轮似的,一趟一趟在县城徐家和庄子里滚,没几天就把该有的礼数全给弄妥,婚期也定了下来,半个月后的一个大吉之日。
媒婆还是头回操办这么急的婚事,徐家给的大红包也封不住她那张怪力涛涛的嘴。刚开始那几天,全县人都还在私底下议论徐家小三爷在外头的事。据说原本混的极开,还是总理院那个张大帅身边的大红人,好像杀了不该杀的人,落难犯了事,回乡正在避风头——如今这年头,权力场的人,就跟搭台唱戏,风光个一阵子,一个不好下去了,再下个场子开锣,换个扮相又粉墨登场,这样的戏码,不要太多,川西虽说地方偏,但光是省城地头上那些大人物的你来我往,就被茶馆说书人给编的成了段子,连那个张大帅本人,不也是二出二进?何况前些时候,小三爷人还没回,就有个听说是什么三省巡阅的大人物跑来这犄角旮旯的地方去拜见徐老太,什么意思,茶馆里的那些说书人,早编排出了各种花样。长义县的人,是觉着本地可算出了这么个出息娃子,就这么被秃噜了下来,心有不甘,都在打赌他什么时候再复出。但是等这媒婆一张嘴,到了徐家娶亲的那天,全县人就不再关注小三爷哪天复出了,全在传他想成亲,想的简直快失了心疯,什么都要往快里赶,当时一听最近一个适合娶亲的好日子要等半个月,当场拉下脸,拿了那本老黄历翻来翻去,老黄历差点被他翻出一朵花,看的媒婆也是目瞪口呆,最后还是徐老太一个拍板,他才无可奈何丢下黄历走了人。
这消息传播的飞快,不厚道的就在茶馆里编排,笑话徐三爷猴急,厚道些的就感叹,说薛家那姑娘当初阴差阳错进了徐家门,守了几年,一波三折,如今终于修成正果,可见是个有福之人。
正所谓,小三爷日思夜想只恨红粉佳人难为妻,俏哑女苦尽甘来终得乘龙快婿有情郎,人间之乐,大抵也就不过如此了。
徐致深早就知道媒婆嘴大,把自己的婚事儿弄的成了全县人民茶余饭后麻将桌头的谈资,至于家里,大奶奶二奶奶更是看见他就取笑,他也不在乎,心情好,索性就当起了正儿八经地主家的纨绔少爷,把从前那些吃喝玩乐的东西全都上回了手,每天歪戴顶帽子,鼻梁上架副县城里正流行的算命瞎子圆片儿墨镜,头发往后抹蜡,打扮的油光水溜,一开始,天天大早地骑马往庄子里跑,吃喝全赖在那里,不到天黑不回来,赶也赶不走,到了婚前三天,“咣当”一声,老张头给他吃了个闭门羹,因为徐老太发话了,不准三爷再过去,照当地风俗,为取婚后好兆头,两人成亲之前,是不能再见面了。
先前虽说只能看不能吃,但好歹还是能背着人,亲个嘴说几句齁话,也算聊胜于无,这下三天不能见面,徐致深那个煎熬,就跟二爷没抽鸦片犯了瘾似的,度日如年,好容易挨到了娶亲的那天,不止徐家,大半个县城都跟着热闹了,到了下午出发迎亲的吉时,徐家门外的街巷,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来看热闹的县民,徐致深头戴黑呢礼帽,两边插花,簇新的大红底子起万福纹长袍,黑色暗花马褂,身上斜斜挂着朵盆口大的大红花,□□骑着匹膘肥体壮的大白马,连人带马,打扮的花里胡哨,精神抖擞,引着身后的八抬大轿和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响子和唢呐喜号吹出的喜乐里出了门,一边晃悠悠骑马往前,一边笑嘻嘻朝两侧冲自己起哄的县民拱手,身后徐家下人跟着,一路撒着缠了红线的喜钱和花生糖果,引的大人小孩竞相捡拾,场景之热闹,盛况之空前,也算是开了本县之先,就这样一路吹吹打打,热热闹闹地出了县城大门,来到了田庄门前,这才消停了下来。
到了吉时,一身嫁衣的新娘子头盖盖头,被左右两个喜娘搀着,沿着从大厅一直铺卷到门口的大红喜毡,慢慢走了出来。
徐致深坐在马背上,盯着看了片刻,忽然一个翻身,敏捷地下了马背,撇下身后忙不迭阻拦的管事,大步径直朝着新娘子走了过去,不顾喜娘高声阻挡,笑嘻嘻一把横抱起了新娘子,转身直接自己就给送上了那顶八人抬的大红喜轿,唰的落下轿帘,在路两边看热闹乡民的高声起哄和小伢儿羞他的童谣曲里跳回了马背,一声“起了”,唢呐号子,鞭炮响子,嘀哩呜噜,砰砰啪啪,震天的热闹声中,迎亲队伍掉头,朝着县城直奔而去,入城门天已擦黑,那条通往徐家大宅的街面两侧,到处都是人,灯火通明,烟花绚烂,犹如开了元宵花灯节,一直延伸到了徐邸大门之前,在又一发震天的喜炮声中,新娘子被新郎接下轿,一人手拿结花红绸的一端,被簇拥着进了中堂,里头徐老太坐中间,白太太在左边,右边坐着特意请来的石夫人,都是一身新衣,笑容满面,新郎新娘三拜过后,在司仪的高呼声中,新娘先被送入洞房,新郎则被强行留下陪客,喜宴开场。
……
洞房布置在傍着徐老太屋不远的一处独门院落里。
从前薛红笺住过的院子,原本是徐致深少年离家前的屋,徐老太疼爱小孙子,现在嫌晦气,不让两人再住那里,选了这地方,自己出体己钱布置屋子,院落虽没有原本的大,但窗净几明,独门出入,正合小两口住,婚期虽然紧的成了全县人的笑谈,但并不影响徐家准备婚事的利索劲儿,到今晚,里里外外,早布置的全部一新,墙粉刷一白,张贴剪出各种花样的大红双喜纸花,红烛高烧,家具漆亮,靠北墙,是张结结实实的梨花木月洞厢式大床,四边悬着织金红幔,左右两幅鎏金挂钩,将帐门悬起,床上铺了叠的几尺高的大红大绿锦缎面喜被,一双枕上,盖着并蒂莲子枕巾,从里到外,全部都是照着老规矩来的。
甄朱进了洞房,知道喜娘和丫头都在屋里陪着,虽然盖头盖久有点气闷,却也老老实实地坐在床沿正中等着今晚的新郎官儿,大约等到晚上九点钟左右,终于听到门口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中间夹杂着起哄,甄朱竖着耳朵,仿似是徐致深在挡,不让人跟进来闹洞房,隐隐听见他说,老子不怕全县人编排,等这洞房花烛夜可等的够呛,再不麻溜地滚蛋,老子翻脸不认人,干死你们这帮生儿子没屁。眼的龟孙!话音落下,就起了一阵哄堂大笑声,有人要他喝酒,说喝了就不进去闹,又一阵乱哄哄的动静,也不知道他最后到底喝了没有,片刻后,伴随着渐渐远去的嬉笑声和脚步声,院落外终于安静了下来。
徐致深推开贴着大红喜字的房门,一脚跨了进来,三两句就打发走了屋里的人,又咣一声关门,上闩,扭头看向坐在床沿上蒙着盖头一动不动的新妇。
甄朱屏着呼吸,耳畔听着他朝自己走来的脚步声,分明是熟的不能再熟,三天前才分开的那个男人,却不知道为了什么,到了这刻,随着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心跳竟也慢慢地加快了起来。
眼前光线忽然一亮,有点猝不及防,盖住她头脸上的那幅喜帕,就被徐致深给挑开了。
甄朱睫毛颤了下,抬起双眼,微微仰面,对上了一双俯视着自己的男人眼眸。
她今夜是朱颜绿鬓,雾眸绛唇,红烛摇曳里,在身上那件大红底绣以精致金丝蜀绣的喜服烘托下,双颊如晕,娇艳无俦。
他一如平常英俊迫人,眉梢眼角,略略泛出酒色,透出了红晕,一双眼眸却被浸润的愈发漆黑,闪闪发亮,定定地,一下也不错眼地盯着她,看起来,晚上应该被灌下去了不少的酒。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这身喜庆的花里胡哨的打扮……
实话说,今晚从被他抱上轿子开始,甄朱就一直蒙着盖头,包括后来拜堂,一直没见过他的样子,这会儿突然看见了,视线从他头上礼帽左右插着的两朵红配绿花一直往下,落到还挂在胸前的那朵大红花上,忽然想起傍晚自己沐浴更衣时,喜娘递进来一件绣着百子莲的大红肚兜要她穿,说本地风俗,洞房花烛,不止新娘,新郎也要穿的,除了辟邪趋吉,也是为了讨个好彩。
她自然照办,现在那件肚兜就穿在身上。
目视他这打扮,应该也是穿了的。
只是她实在没法想象,在京津洋场那个英明神武英俊潇洒的徐致深,现在里头穿着只大红肚兜的模样。
光是想象,就已经够销魂了……
她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闷笑了起来。
徐致深一怔,顺着她的视线,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似乎猜到了她的所想,脸色一沉,咂了咂嘴,饿虎扑食,直接就朝她压了下来,甄朱还没笑完,哎呦一声,立刻被他压在了床上。
“敢笑话我?”
他张嘴,一口就咬住了她红艳艳的一张樱桃嘴,狠狠地用力吸吮,手也跟着动了起来。
这一夜的起初,甄朱被他弄的真是欲。仙欲。死,但是渐渐,就变成了死去活来。她要累死了,到了最后,腰肚皮快要断了,他却还是不肯放过她。身下原本应当牢固无比的那张大床,到了后来,也不知道哪个榫头松了开来,咯吱咯吱,这响声伴随着呜呜咽咽的女孩儿的乞怜之声,夜深人静,听的睡同院的丫头脸红心跳,老妈子关门闭窗,一直到了下半夜,这才终于渐渐平息,止了下去。
新房那张幽密的大床之上,甄朱被地主家的小三爷搂在臂弯里,闭上眼睛,脑袋一歪,人就睡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