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前,这条路走了大半,下一个突厥人离她好歹四五十步远。
她身后,输了的突厥人全都沿着右手边的城墙根躺成一竖列。有些受伤并非致命的突厥人也不爬起来,也不知道是怕破坏队形,还是自知这时候爬起来寻求医救实在尴尬丢人,一个个脸朝下躺成长条,连呼吸都摒住。
上头的突厥人也一片寂静,崔季明哼着歌,如同个铁匠铺子般腰后挂满了战果。
阿史那燕罗目光愈发冷肃。他知晓她若是恢复视力,武功几乎能与他不相上下,但他与她交手是在他策马、她站立的战场上。而这种单打独斗,兵器相争的比武,反而是崔季明最擅长的。
不远处言玉却闲适的望着城墙下,嘴角挂起了笑意。
崔季明哼着歌,声音在城墙之间回荡,几乎是连城墙上众人也听得清,她越唱越高兴:“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全国武装的弟兄们!抗战的一天来到了,抗战的一天——”
她那歌词不明声音激昂的歌声戛然而止,阿史那燕罗朝下看去,便见着崔季明身子下压,猛地趴在了地上。一只羽箭牢牢扎在她发髻之上。崔季明几乎觉得自己头皮都被蹭掉了一块儿,正在顺着头发往下淌血。
崔季明微微抬了抬头,远处一个黑点,她看不清楚。
她抬起了手:“您先让我带上个镜子看清楚了再说,比武出现弓箭,这玩法太舞弊我不喜欢。”
她缓缓探入怀中,带上了琉璃镜,在模糊的视线内,四五十步外,一个中年男子坐在高高的折叠胡椅上。他的脚悬空地面四五十公分,仿佛他自己跳都未必能跳上那高椅。高椅边摆了个放置箭矢的木架,他一只手搭在上边,两指箭待取未取得拈着箭尾。
中年男子面上无须,松垮的突厥式窄袖袍挂在身上,手中是一柄约一米多长的角弓。崔季明还是第一次见如此长的的角弓。中年男子看他已然起身,第二箭搭在了拇指指节上。
崔季明费力的揪下箭矢,只道是她的头发此生多灾多难,长到背中已是极限,总要冒出几个突厥人替她理发。她道:“这是比武,使弓箭,也是连最后一点的脸面都不要了吧。”
中年男子气息平稳,道:“若我此刻策马使弓,自是不公平。可我是坐着的。弓也是突厥兵器之一,既是兵器,便有入比武的资格。”
崔季明早知道突厥人要在比武中使阴招,而对方的确坐在凳上,只要她靠近便只有死路一条。
她叹了一口气,猛地往侧边一撤步,他的箭头方向几乎是同时转动,在她还未反应过来之时,箭已离弦而来,崔季明几乎是脑子里那根弦好似要绷断一般,本能与反应力使她瞬间提气强行往前一步,箭矢划开了她裤腿,击入了身后的土墙,崩掉一大片沙石泥渣。
崔季明心中当真觉得不妙。这中年男子是个使箭的顶尖好手,她身上伤势还未好全,不想上前用受伤换得一丝战机,更何况这种法子或许反而会使她丧命。
第三箭来的更快,崔季明胳膊肘猛然在墙上一顶,身子往外弹出去,躲开这一箭去。
一次次都惊险的像是被玩弄着,崔季明竟恐慌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真的夺命一箭将来。
阿史那燕罗于墙头之上舒了一口气。
请他来果然是对的。
崔季明死在这里,能保全突厥人的脸面,也能保全她自己的脸面。
她两手撑在地上,无处可躲,几次猛然使力的躲避使她两脚发麻,她怕是没法再有那样的反应力了。崔季明忽然看向了那把被她抛在地上的长矛,眼睛亮了。
对弓——果然还需用长兵。
崔季明猛然起身,捡起了地上长矛。木杆柔韧,她前手握得位置朝上,后手使力,暗劲流动,枪头划空不停的抡出圆来,长矛上头的长长的马鬃装饰跟着转了起来,。
她侧步站在了那中年男子面前正对的直线上。
中年男子眉头一皱,猛然拔箭瞬间架弓,朝她射出一箭。
想要射中崔季明,不得不箭头正着向前,而不断旋转的长条马鬃仿佛成了一面小小的圆盾,箭矢射中,被马鬃带偏了力道,斜着朝地面而去。
崔季明脚步未停,她手持长矛朝前方冲来,中年男子愣了一刻才明白原理。他猛地去抓箭矢,比上一次更快的拉弓,射向崔季明的小腿。
崔季明似乎已经发现了他拉弓的频率间隙,猛地往侧一撤步,在他下一箭准备好之前,又回到了中线上,朝他而去。
她竟以长矛为防御,以前冲为进攻。
这一次,矛头的距离已经不足以令中年男子再搭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