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
“今日天冷,看着也像要再下一场雨,我困得不行,继续回榻上睡了,你莫要让人进房中打扰,待到午时再唤我起来用膳。”
“唯。”
将房门关紧,我细细地又看了一遍纸鹤里的隶字,大约认出是某某人的字迹了。
那人从不撒谎,纸上所言当是真的。
我在房里紧张地徘徊了片刻,便毫不犹豫地穿好束袖便装,蹑手蹑脚地从后窗翻了出去,避开女婢们,径直翻过院墙,从隔巷里溜出东院,悄悄穿过东阁,往最南端的前门狂奔而去。
昏暗的天色,很快便招致连绵的阴雨。我在雨幕中恣意地奔跑,既兴奋又紧张,还有些许不明的委屈。跑到气喘吁吁时,一种苦尽甘来的滋味油然而生,我擦了擦混合着雨水的眼泪,努力地笑着。
阳光总在风雨后,是勇士,就淋雨一直走下去吧!
郭奉孝,我今天一定要见到你!
南门侧道由数丈高墙垒砌,数次几乎被巡逻的铁甲府卫察觉,都被我惊险逃过。阴暗的转角里,我穿着黑色便衣,蹲下来小小一只,外行道上之人若不细致观察,根本发觉不了我的存在。我抬手至额前,仰面望天,天却被两条黑线拘禁起来。
我不因全身湿漉而愁苦,反在窃喜这雨巷幽深,还有恰为我掩饰的天色。
巳时将至,外行道上巡兵与外臣纷至沓来,人几齐聚,我猛然想起一件特别重要的事:
天哪,我好像根本认不得郭嘉的模样啊!
适才确有不少文臣打扮的男子入门,他会不会已经进去了呢?
正当我暗自懊恼,摁着脑门犯愁时,远远听得一阵清脆的铃声,从入口守卫处传来:
“我家先生身体抱恙,司空特许乘车入门,不必步行。”
“唯——”
能得曹操特许乘车进入内府的抱疾之士,除了荀郭几个首席谋士,更有何人?
我一激灵,脑中空白一片,鬼神神差便从阴暗里探出了身子。冥冥中似有神示:我要等的人,就在身后。
那是一辆青牛拉的七香车,车前系着一只银色的铃铛,车轱辘转动的声音很大,却巧妙地和铃声融为一体,悠悠扬扬,不像是来自远方,而是将远归去。
车夫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郎,车幔随风飘扬,一个文官的身影在里头若隐若现。
雨越下越大,我紧贴冰冷的墙身,心扑通直跳,眼见着牛车愈来愈近,直跳出去拦住他们的想法在心头骚动,鞋底却像被钉在青石板上一样,挪动不得。
牛车经过我所在的狭道口时,车内人只偏了偏头,便警惕地察觉到异物的存在。
“停——”
车中人伸出细长的两指,撩开车幔,一眼便瞥见阴暗里一双紧张且恐惧的眼睛。
他思忖了片刻,也不唤驱车的少年,径直从车内打伞而出,独自走入狭道中来。
那人身长八尺有余,头戴进贤冠,肩披暖狐裘,约摸三十来岁,正是壮年之际,却体弱躯瘦,勉强支着一身素青色的曲裾深衣。雨幕濛濛,他撑着青伞,抬手轻咳,步履稳健地走近了,我方看清是个面容憔悴、络腮短须的文士。
浊雨自高墙溅落,敲打在我的脸上,冰凉冰凉的。我垂下紧贴墙壁的手,也不顾黏着鬓额的湿漉漉头发,只屏着呼吸,睁着明亮的眼睛,虔诚地仰望着这张陌生而亲切的面孔。一股暖意从脚底涌上心头,我突然间一点儿也不紧张了。
他淡漠地扫视了我一下,声音却很清朗:
“你是何人?”
原本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眼睛的我,像被叫醒,突然就泛起一丝慌乱,于是说不出话来,只不停地眨着眼睛。
他再次打量了我的衣着,沉思片刻,上前一步,微微弯腰,将伞挡在我头顶,柔声问道:
“小姑娘,你不怕淋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