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你在店里是台柱子,一定很忙,累了吧?&rdo;
‐‐从高层建筑外面射进来的微弱光亮和正在蠕动的又白又肥的肉块在道夫的眼前晃动,他有点翻胃了。
&ldo;你真叫人羡慕啊,我经常直接听到一些顾客评论你的技艺,这下你有用武之地学。&rdo;冈野喝着啤酒说。
&ldo;可是,在别人的店里能干出什么名堂?顾客对雇员的评价是有限度的,自己没有一个美容室,就不能得到社会的公认。&rdo;
&ldo;这话也是。&rdo;冈野随声附和,接着又叹道,&ldo;我也是一样啊,靠接受别人转让的工作就别想有出头之日。广告图案、火柴标签,这些零碎的工作是发挥不出实力的,不但价钱便宜,还要被转让生意的人抽去拥钱。我很想同大宗委托人直接洽谈,那样我的作品会被接受的,而现在我不论画出什么好作品,都是替他人作嫁衣裳。&rdo;
&ldo;我说你呀,别再发那些牢骚了。&rdo;和子道。
&ldo;不是发牢骚,而是多年来怀才不?,忍不住想泄泄怨气。我多想早日有个自己的工作室,一个幽静、宽敞的工作室啊,在那里可以尽情地工作!&rdo;
冈野咬了一口夹心面包。
与家人住在这间狭小的屋子里,冈野的愿望十分迫切。
道夫想,要是对冈野说自己不久就要有一个美容室,他会是何表情?现在的冈野要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在靠近市中心的公寓里买一间房作事务所或工作室,恐怕还要四五年时间。不,恐怕还没买到房子,冈野就遇到挫折了。道夫想,冈野要用自己的钱买房子,而我却用别人的钱轻而易举地达到了目的。利用女人也好,把她们当作阶梯也好,都是不得已的,那是对方想叫我这样做的。
道夫感到,虽然问心有愧,但如今就是这种世道。如果都带着罪恶感看待这些事,那么自己也会郁郁不得志的。社会上有许多比自己还要幸运的人,他们腰缠万贯,手段卑劣,若带着伤感那是生活不下去的。冷漠无情这种指责就是第三者对那些幸运儿的评价。
人是极端自私的,只要不触犯自己的利益,对他人是友好的2而一旦自己的利益被触犯,那种友好顷刻间就会变成敌意。这在人的集团,即团体上也是如此。团结也是立于利己心,政党间的斗争、国家间的战争都是由集团性的利己心导致的冲突。出于伤感的同情而使自己破灭的傻瓜是不存在的。
直截了当地说吧,把生意转让给冈野的那些朋友或熟人是想向他表示&ldo;善意&rdo;,但如果真的同情冈野的处境,就不该再从画费中捞一把,而应该把委托人付的钱一分不剩地全部交给冈野;转让的生意也不应该都是零零碎碎的工作,而应该更好一些,并且主动地把冈野介绍给委托人,安排他们直接洽谈。
没那样做是因为那些&ldo;怀有善意的朋友&rdo;惟恐别人夺走自己的顾客,挤占了自己的市场。从中捞一把是剥削,只给他一些零碎而无价值的工作是出于生意上的保身。
对冈野来说,他之所以感叹现在,是因为他希望得到不可能得到的东西,悲叹不该悲叹的事物。他把现实看得太天真了。一句话,他不走运。但我却时来运转。
同冈野相比,并不感到愧对于他。因为,将来冈野可能也会交上同样的好运,也许明天就会遇上,两人的境遇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反过来的。
佐山道夫想了许多。
意识常常是眼前的存在。如果冈野不是邻居而住在别的什么地方,也就不会拿自己的幸运同他的逆境相比较了。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好,一旦知道,心里就会对那些产生无聊的想法。即使自己不知道,客观存在的东西依然是存在的。
道夫想起在一本书上看到的比喻。俄国有个人分别给托尔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一笔钱,叫他们把钱交给他们认为最贫穷的人,陀思妥耶夫斯基把钱交掉了,而托尔斯泰却原封没动地把钱带了回来。后来一问,陀思妥耶夫斯基说他把钱交给了他见到的最贫穷的人;而托尔斯泰回答说穷人太多,没法交出去。这个比喻用来说明现实主义与理想主义的不同。这里贫穷的人也可以换成不幸的人。目睹附近有个不幸的存在,陀思妥耶夫斯基那现实的人道主义往往会使人产生一种伤感,仿佛连自己也变成了穷光蛋。
道夫想,必须把仿佛自己也破灭的伤感从自己的心底全部清除出去。以往是这样,今后也必须是这样!
&ldo;啊,道夫君。&rdo;冈野正一脸上笑着,但表情同刚才略有不同,&ldo;我细想了一下。就像刚才说的那样,我想同合适的委托人直接洽谈,可是又没有这种机会,理想的地方都被人控制得死死的,我想找个适当的介绍人。&rdo;
接着,他又现出不好意思的神情说:
&ldo;……听说到你工作的那个村濑美容室去的顾客都是上流家庭的太太、小姐,那些人中准有谁的丈夫是企业的公司经理或公司要人,至少是部、科长一级的高级职员吧?&rdo;
&ldo;嗯,怎么?我对顾客丈夫的事可是知道的不多啊,没专门打听过。&rdo;道夫答道。他已猜到冈野要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