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到底去没去打茶围,你应该最清楚不过了。”陆觉脸上却哪有一丝窘迫,反而将嘴凑到陈卿言的耳边,明明屋里头就他们两个,陆觉却偏要用蚊声低语道,随着似有似无的热意喷薄在脖颈耳根,陈卿言只听见陆觉说道:“可人家打茶围去都是为了姑娘,我怎么偏偏跑去茶馆打茶围?还要为了小陈哥哥打茶围?”
“你……你又胡诌……”陈卿言扭过了头,亏得自己还在心里细细的琢磨了,怎么偏偏又把这人是个厚脸皮的事儿扔在脑后去了。
“既然是为了小陈哥哥打茶围,那小陈哥哥四更与我做什么了?”这人愈说愈发没遮拦起来,索性懒懒的朝后一靠,翘起二郎腿一晃一晃的好不自在,存心要看陈卿言答不出来的窘迫样子一般。陆觉倒不是想欺负陈卿言,这是这人现下这一副脸儿通红的样子实在是招人疼,让人看了恨不得伸手掐一把那玉琢似的面庞才好。
“四更就撵你出去!”陈卿言又气又羞的咬牙说了一句。
“小六好不容易才爬墙进屋,大莲妹妹怎么这么狠的心?”陆觉这戏倒是做的足,好似真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眉也跟着皱了起来,十分的不满意,“夜风又冷,露水又重,撵在外头怕是要得风寒呀!”
“人是敢为了心上人跳河殉情的,风寒可不是小事一桩?陆少爷这就又没胆了。”陈卿言抓了机会编排陆觉。
“怎么没有?”
“若是心上人是你,莫说是清水河,就是这海河跳上十遭,百遭,千万遭,我也是乐意的。”
“倘若我是真的喜欢你
这是陆觉第二次这般同陈卿言讲话。
第一次是他唬陈卿言:”你该不会是我上辈子的小媳妇儿“的时候。
都是一样的小心翼翼,都一样的隐隐不安,像是跳西洋芭蕾舞蹈的演员一样,每踏出一步都绷紧了足尖儿——陆觉说的每一个字也亦是如此,是在亦步亦趋的试探。他与陈卿言的关系,一直像是陈卿言在不断前行,而他则在屏住呼吸的跟随,生怕自己的动作大了,惊扰了他。可这总是存在着太多的不确定性,陆觉不知道陈卿言还能允许自己再陪他走多远,更不同往日的是,陆觉已经不再满足于只与他走着短短的一段路,而是定下了心,决定要陪他走得更远了。
“你今儿这嘴倒跟吃了蜜饯似的甜,这样的会哄人开心?即是如此,不如我替我师父收徒,你做我的代拉师弟,一同说相声的了。”
陈卿言的反应也同他上次听陆觉说这样的“浑话”一样,心中并未起什么波澜,约莫着是听得多了,也就不大当回事儿了,这不就和陆觉贫上几句,一笑而过就得了。
“陈卿言。”
“恩?”陈卿言仍是低头喝茶,应了一声却觉得陆觉喊他的这一声与平日不大一样。
怎么刚刚陆四少爷还是厚着一张脸皮信口胡诌逗趣,忽的就这般正经起来?陈卿言不大习惯,疑惑的瞧着陆觉,却只看得天花板吊着的那展水晶灯在这人的眼里撒下了破碎又斑驳的光,使得这人这双眼睛竟要比平日还要亮上几分,只看得人无端生了些怯意,却又是说不出的迷人。
陈卿言只听见这人一字一顿的说道:
“陈卿言,若我说的是真的呢?”
陆四少爷活了二十五年,从未有一刻像这一刻这般的忐忑紧张过。他自然是尽了全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让眼前的人看不出破绽,可因为攥紧了拳头而青筋尽迸的小臂,僵直着不敢动弹的脖颈与后背,微微颤着的薄唇,都一一将他出卖了个痛快。
“什么真的?”陈卿言不大明白。
“若我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真的。我是真的肯为你去跳海河,真的想掏了心窝子与你看,真的想让你做我的……”
“或换言之……”
“陆觉陆眠之是真的喜欢你呢?”
陈卿言在来天津卫之前,一人常在北平的天桥撂地。
北平的天桥与天津卫的三不管都是一样的地界,鱼龙混杂,却也一样的热闹非凡。只是陈卿言那时尚未拜师,肚子里头装的嘴上能说的那点儿东西也多是打别处听来的。不过好在他生的个聪明的脑袋瓜儿,自己也爱寻思琢磨,自然能说些新鲜的玩意儿段子来,好歹能在天桥站得住脚,赚的一口饭吃。
在外头撂明地就比不得在茶馆了。阴天减半,下雨全完,碰上了好天气,自然是要抓紧的。陈卿言那时常常起个大早来了天桥,先是找个早饭摊子喝上一碗豆汁儿,接着就找块儿地画锅。先唱一段太平歌词,待人渐渐多起来了,再说相声,就这么一直说到中午,再找地儿吃碗卤煮,下午接着说。直到天色擦黑,人也散的差不多了,这一天才算完了。
陈卿言那时自然比不得有名的角儿,但勉强糊口度日总是不难的,况且他本身自知自己有诸多不足,说得就更是尽了自己所能,这样一来,总归是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倒是真有几位熟客,只要他一来便驻足听的。
其中便有这么一位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