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算是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同学毕业之后都不来公立医院上班了,到处受夹板气不说,碰上这样的病人家属,喊冤叫屈都没地儿说理去。
精神科都如此,更别说外科妇产科这些高危科室了。
“你先别生气。别的不说,院领导他们也不是吃素的,也不会由着他们这么闹下去。肯定能谈妥的,你先别露面。那帮孙子正愁抓不到人,找不到目标呢!”
安良觉得心里憋屈极了,他好端端地上班,认认真真地工作,勤勤恳恳地生活,怎么就能天降一口大锅砸在了他头上?这就好比在路上走得好好的,突然冲出来一只熊猫给了你一记左勾拳:出其不意,防不胜防,无法解决。
安良将凉了一点的咖啡一口气喝干净了,平白被激出来了一点血性。他冷冷地道:“小黄,去把门打开,今天一天都别关。我就坐在这里,谁要来找我问责直接来。我倒要看看,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小黄也是个年轻气盛的小男孩,听完安良的话后立刻就来了脾气:“行,反正全程我都看着呢,我就是证人,就是活体监控视频。我还就不信了,咱们两个大老爷们,还能被这帮孙子给讹了。”
可是生活的不讲道理之处,在于它不按常理出牌。
安良稳稳当当地在科室坐了一上午,打发了一波又一波来慰问他的小护士们和别的科室的师兄师弟,都没等到兰教授的家属来和他对线。到了下午的时候,等来了自己亲爹的电话。
安院长打的是医院的内线电话:“你等会有病人吗?没有的话,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安良再怎么刺头儿,在自己的老子面前都得收敛三分:“行,我马上过来。”
对桌的小黄立刻投来了关切的目光,安良用嘴型说了句“院长”后,小黄的脸立刻就白了。等安良挂了电话,小黄颤颤巍巍站起来:“安医生,怎么还惊动院长了呢?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吧,也算是个人证…”
安良摇了摇头,抓起衣架上自己的外套:“没关系,我去看看领导那边怎么说,马上就回来。你在这里替我挡着点儿,有来问这件事的先给我打发了。”
小黄看着他,目光殷殷,仿佛慈母在看即将远行的游子:“安医生放心,有事情你随时给我发微信,我冲过去五分钟的工夫。”
安良对自己的亲爹很有信心,在他心里,安院长他老人家虽然平时很平和,但是是个原则性很强的人: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违反了纪律和原则,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
在去他爹办公室的路上,安良在心中快速复盘了一下自己的诊断流程,确认没有一丝错处,也没有一丝不符合流程的地方,才信心百倍地推开了他爹办公室的门。
推门进去之后发现办公室里还挺热闹,除了他爹之外,还有两个分管医患关系的副院长都在里面。看见安良进来了,这两个人都和他打了招呼:“小安。”
当着众人的面,安良没有太放肆,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院长,主任。”
几个人对视一眼,先开口的是分管行政的那个刘副院长:“小安啊,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你都听说了吧?”
安良点了点头:“我知道。但是我们这边,确实没有什么不合规的地方。”
刘副院长看上去有些尴尬,“嘶”了一声后才开口:“那这个是肯定的…安医生的技术水平我们还是很放心的,精神科的青年才俊,对吧…但是目前是这么个情况,死者家属的情绪我们也不能不考虑,是不是?毕竟人去世了,死者为大,对吧…家属的情绪比较激动也是可以理解的…人之常情嘛…那这个人一旦情绪激动哈,就比较容易做出一些过激行为,这个我们也要谅解…对吧…”
刘副院长不知道是不是在行政部门待得太久了,开口说起话来就是三纸无驴,离题万里。
他啰里八嗦说了一长串,安良也没听出什么之乎者也所以然来。
不仅安良没听懂,连另一个马副院长也听不下去了,接过了刘副院长话头。马副院长的情绪比较激烈:“当然,家属一下子要那么大一笔赔偿金额,是很不合理的!这点我们也严厉的谴责,哪能这么漫天要价嘛!把我们医院当成什么了?银行的自动取款机吗?”
他骂了一通之后语气一转:“但是出于人道主义的角度,我们还是决定给他们一定金额的钱。不是说作为赔偿,就当作是慰问,是人情。这个方案呢,目前家属也比较能够接受…”
安良听到这里,终于忍无可忍:“凭什么?”
他骨子里面还是有脾气的,忍了这么久也已经到了他的极限了,话一出口语气自然不会太好听。马副院长被他这么一呛,准备好了的话都被打乱了:“啊…小安,你的情绪我们也能理解…这个赔偿,不是说你有做错的地方,不是这个意思…它就是,一个人情,一个表态,你知道吧…”
“我不知道。”安良冷冷地开口:“我什么都没做错,还要让步赔偿,凭什么?”
马副院长误解了他的意思,立刻打圆场似的说道:“你放心,这个钱肯定不是要你出的…我们有比较健全的机制去应对处理这个情况哈,这点小安你不要担心…”
安良觉得自己简直在对牛弹琴,他深吸了一口气:“马院,这不是钱的事儿,这就是没道理。我们一切按照流程走,什么都没错,不应该赔钱。况且,这个死者的家属你们可能不知道,不是什么孝子贤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