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久,身材干瘦如猴、下巴上翘如铲,很有几分异人异像的楚营使者武涉,右手兰花指捻着下颌那丛山羊胡,大模大样摇摇摆摆走了进来。
进了营帐,一见陈平,皱巴巴的树皮状老脸满是亲热暖笑,上前握住了陈平的手就深情舔上了:“岁月不居,时节如流,与陈都尉一别之后,转瞬两年余,而今见陈都尉风采如昔,相貌依旧,真是不胜欣慰,不由想起与都尉同在霸王帐下……”
陈平看了看旁边被无视却毫不在意,反而摆出一副看好戏架势的刘邦,不耐烦打断武涉忆往昔峥嵘岁月稠式的痛叙造反情谊,冷然道:“我与阁下、与大楚,都没有什么好谈的。眼下大家各为其主,各尽手段,各安天命,武大夫,你还是请回吧。”
“唉,陈都尉怎能这等拒人千里之外?霸王而今求贤若渴,盼都尉,如久旱之田盼甘霖!而今让我送来三车金贝珠宝……”
“够了!”陈平见这厮这副煞有介事的荒唐,不悦斥道,“汉王就在眼前,当着人主,收买人臣,你们大楚有病,我可是恕不奉陪!”
营帐内高高踞坐的刘邦,武涉好像这时候才看到,吃了一惊,连连告饶:“呀,不知汉王在,赎罪赎罪!”
刘邦就感觉这一幕无比熟悉,忽然想起,这不就是当年陈平离间项籍与范增时用的剧本吗?再也忍不住,“哈哈哈”一阵大笑发出:“武涉,项羽与项昌小儿,这是穷途末路无计可施了,想出这等小儿做戏一样的计策?”
接着他转头对陈平道:“既然大楚有这番美意,咱们可不能辜负了,收下!”转而他又对武涉道,“回去告诉项昌小儿,就说我说的,让他尽管送!只要他敢送,我们陈都尉就敢收。”
武涉一撅下巴的山羊胡,面对刘邦这位拥有了大半个天下的男人,不敢像面对彭越那般造次,却依旧一脸傲慢:
“有大王这句话就好!我们后将军正打算这么做。我们后将军说,只要锄头挥的好,没有墙角挖不倒;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只要努力坚持,总会出现奇迹。此后不仅金珠宝贝,像饮食、衣物、宝刃,也都无所遗漏,不断给陈都尉送来。”
“我们的一片赤诚,总会打动陈都尉的心,让他回心转意。甚至陈都尉都不必做出正面答允,只要在给大王谋划军略时,轻轻稍微向我们大楚一倾斜,我们大楚就受用不尽。而这一切,咱们不著一字不落口实,在于聪明人的心有灵犀心照不宣。以大王之年老昏聩,思虑迟钝,想必也是丝毫看不出的。”
“如此这般,不妨碍陈都尉继续在大汉高官厚禄,同时还暗无声息在我们大楚也拥有了一份香火之情。当前大楚军势之盛,大家都是有目共睹,以梁王彭越那等军事奇才都大为看好。在不久将来的一天,大楚军大败汉营之日,陈都尉有这份香火情在,也是不必忧虑,马上可以无缝衔接到我大楚,继续高官得做,厚禄尽有!”
武涉的这番话,刘邦都听呆了,轻松愉悦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这等**策反之事,不应该是暗中悄悄进行,唯恐被人知晓吗?而今当着自己这位汉王的面,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说个一清二楚,这是对自己裸赤赤的羞辱吗?
“陈都尉,记住了,默契!默契!咱们一切尽在不言中!”武涉最后又是仪态优雅的一礼后,大袖飘飘,扭身就走,雍容潇洒的一塌糊涂。
明知武涉摆明了是在离间,但刘邦回味着这老混蛋的话,却是越想越心惊:以陈平这等聪明人,能够有脚踩两只船的机会,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并且极为隐蔽无人知晓,他会不会去做呢?
关键以他的聪明,手中权势之大,——顶替了张良的他,汉军所有机密眼下可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以后在做一些重要的谋划时,真对大楚略作倾斜,自己还真没有能识破的可能。
这一刻,刘邦差点下令将送走的张良给快马加鞭追回来。
陈平何等聪明,一眼看出刘邦心思。
对于刘邦,他早完全了解透彻,这无疑是一个标标准准的帝王模范,看上去宽宏大度,和蔼仁厚,特别还喜欢开玩笑,对下属极具亲和力,但那都是对于对他没有威胁的臣僚而言!
对于那些能够危害到他的将领臣僚,他心头是时刻充满猜忌与提防的,并且从来不忌惮痛下狠手!比如像韩信,像英布,像彭越,甚至还有他的大舅哥吕泽。
特别是吕泽,在他起事造反时,吕家倾家襄助,鼎力支持。只是想不到此后吕家势力越来越大,打下的城池疆域越来越多,手下出色的将领层出不穷,一度甚至还压过了他。
刘邦由原先的喜出望外,立时就变为了心生忌惮,想尽一切办法打压,比如强行按住吕泽,再也不让他有领军征战获取军功的机会,同时还对他麾下的将领多方分化与拉拢。
经过持续不断的打压,吕家势力终于降低到让他感到安全的地步。即使如此,当前吕泽还是被他丢在楚地,美其名曰镇守,实则避免他参与对大楚的这最后一战,夺取军功。
按理说刘邦自己就是用间、造谣的祖师爷,对于项昌这摆明了的离间之计,应该不会上当才是。但偏偏,越是这等人越更加的多疑猜忌。当然,要说眼下不用陈平,也不可能,但要像以前那等十足十的信任与言听计从,就怕也做不到了。
项昌派遣武涉的这番出使,等于是种了一根刺在刘邦心理。此后派遣使者不间断来骚乎,给陈平持续送大量财货,就是在往这根刺上不断浇水施肥,让它发育壮大,直到最后有可能变成一柄斩断两人信任羁绊的利剑。
陈平心下苦笑,对于项昌为何派遣使者故意当着刘邦的面来收买自己,并且还特意挑明了说出那番话,他心下也是明镜一样,显然是愤恨当年自己阴谋离间项籍与范增,故而以牙还牙!
这小子是在为他那个被自己轻易耍弄的团团转的没头脑老爹出气呢!
人家都是爹为儿子出气,他们大楚显然调转了过来,变成儿子给爹出气了。
陈平能够从一介平民走到眼下高位,心志之坚韧也是举世罕匹,项昌的这番骚操作真个将他激怒了,面容阴霾,心头与项昌好好交手一番、一较长短高下之意陡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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