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氏话音刚落,鲁赟突然脸色大变。那两个坐瓮美女正在向鲁赟抛媚眼呢,听了此话,当即吓得冷汗淋漓,瑟瑟发抖,双双跪倒,口呼饶命。
“花朵一般,我怎舍得辣手摧残?”赖氏对身边的管家婆子道,“赖三娘子,把这两个女人关到柴房里去,每天各送一碗粥水,再给她们一个恭桶。任何人不得接近她们。”赖氏累得气喘吁吁,缓缓又补充道,“她们身上的羊脂玉钗,金凤步摇,珍珠耳珰,七宝璎珞,虾须金镯,祖母绿戒指,红珊瑚禁步,还有绣鞋上的猫儿眼,还是值点钱的!对了,既是从良,必定还带来不少身家,不管是你们赚的,还是有人托你们送进来的,统统留下吧。赖三娘子,好好搜搜她们的身子和随身包袱。”
两个坐瓮美女哭得呼天抢地,撕心裂肺,但终究身上的财物还是被扒得精光。
一会儿,赖三娘子捧着一大堆东西送到赖氏跟前。赖氏顺手捡起几张银票,看了看,递给鲁赟,道:“共计八万多两银票!这五万两是通宝钱庄的大额银票,见票即付,这印章还没干透呢。来历老爷自然明白!其他三万多两,钱庄不一,面额不等,想来是她们的体己!还有这么些散碎银子!”
两个坐瓮美女虽然拼命挣扎,终究还是被赖三娘子等悍妇捂嘴扭臂,拖拽着走了。
后宅花厅里,此时只剩下鲁赟和赖氏这一对老夫老妻。
“夫人……”鲁赟急于解释,但赖氏摆摆手,微喘着道:“老爷不急。等消息。”
鲁赟愣了。
赖氏叹口气,道:“我在后宅听说岳开来访,十分惊诧。无事不登三宝殿啊。于是马上派管家赖三上街探查去了!等着吧!”说罢,又是一阵剧烈地喘息。
鲁赟赶紧给夫人递水扶背,好半天才安稳下来。
鲁赟又是心疼又是愧疚地望着老妻。老妻五十开外,华发丛生,因为受病痛折磨,身子消瘦,精神倦怠。
鲁赟是彭城人,自幼丧父,家境贫寒,是寡母将他抚养长大。他勤奋好学,深得族长喜爱,举全族之力供他读书。他十六岁那年中了秀才,同年娶了恩师的长女赖氏。赖氏勤劳贤惠,婚后接连生下三子一女。后来,鲁赟高中进士,外放为官,赖氏在老家教养儿女,侍奉婆母。
有一年春末,也就是幼子四岁多时,一天半夜,彭城突发水灾,百姓十屋九空,惨绝人寰。鲁赟家也进了洪水,是赖氏泡在水里,连夜抢救婆母和三子一女,转运粮食财物。可终究洪水滔天,夺走了幼子的性命,赖氏也因为在冷水里浸泡太久,得了严重的哮喘,以后再也不能生养了。后来,听说噩耗的鲁赟赶回老家,还带回去两房妾室和一个庶子一个庶女。老娘见了,捶桌大骂鲁赟不仁不义,硬是留下庶子庶女,卖了两个小妾才算完事。赖氏见庶子庶女和自己死掉的幼子一般年龄,触景生情,悲从中来,大病一场,好险没有死去。以后她将庶子庶女当成嫡子嫡女来教养,一片慈母心肠。
之后,鲁赟在外为官,再未纳妾。赖氏后来送了婆婆的老,还培养两个嫡子一个庶子先后考取了秀才,娶妻生子。长子后来还中了举人。嫡女、庶女也分别嫁了好人家。
婆婆过世,鲁赟丁忧三年后,起复为从三品云城知府。这时候,儿女都已成家,赖氏便随鲁赟来到任上。云城天气干冷,赖氏颇不适应,病情加重,好几次都差点病死。
鲁赟年近花甲,在云城任上尴尬憋屈了十年,可谓步步惊心,如履薄冰,都是老妻伴在身边,排忧解难,度过一道道难关。尤其是去年末今年初,云城惊变,鲁赟日夜巡城,老妻病发,可仍然带着仆人守家,病榻旁就摆了毒酒、白绫和刀剑,随时准备自戕殉城。那段经历让人刻骨铭心,终身难忘。
正在浮想联翩,管家赖三回来了。他原是赖氏的陪嫁仆人,后来做了鲁家管家。
赖三是个矮胖子,圆乎乎的脸蛋,慢悠悠的性子,只是一双眼睛格外犀利,透着精明。他上前跪下禀道:“因时间紧迫,老奴只看了几个地方。云城看上去街市繁荣,百姓安宁,但老奴还是发现,这是外松内紧!比如,北城武德门卫兵手持利刃,对进出人员盘查得格外仔细,甚至于进城的一车干草也被翻倒,拿刀乱戳;出城的一口棺木也被强行打开了棺盖。”
鲁赟和赖氏惊讶万分,面面相觑。
“老奴还去了西城,看到西城和北城一样,卫兵大营都关了砦门。还有,”赖三压低嗓门道,“我还从一个专门给库房送肉送菜的贩子那里打听到,德胜楼后面的卫兵库房凌晨发生了械斗,不过,听说有个军将被一个既像剪子又像镰刀的兵器拦腰剪成了两段,这才平息了骚乱!”
“什么?腰斩?”鲁赟吓得手脚颤抖。赖氏也吓得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老奴还看到,岳府有几辆马车和一队人马急匆匆要出北城,被拦住要检查。岳府领头的不让,说是要去接他们岳家十二少,坚决不肯受检。后来还差点和卫兵动了手。后来惊动了庄石将军,他竟然去了,说不受捡就不让出城!还问,既是迎接从京城回来的少爷,为何不去南门偏走北门?岳府的人瞠目结舌,无言以对,无奈才接受检查,还辩解说,要去瓦块山接什么人。那队人马除了带了武器,其他倒没什么异样,可那几辆马车就不得了咯,下来好些个婆子、丫鬟,竟然都是咿咿呀呀的哑巴!何曾听说,岳府有这么多哑巴?依老奴看,他们不是到瓦块山接人,而是去送人,送的就是那帮婆子、丫鬟!老爷和夫人想想,哪有迎接十二少却带着一帮哑巴仆人的道理……”
赖三退下去后,夫妻俩沉吟好久。
“云城出事无疑!”赖氏道,“老爷,咱们万事要小心、慎重!”
“也是,苏瑞尚守牧云城,圣旨下发堪堪一月,兵贵神速,他也该来了!”鲁赟捋着胡须,微笑道,“岳开给我纳投名状,只怕是杀人贪财露了馅,让人记了黑账!送钱赠美,这是要把我架到火上烤,去对付苏瑞尚啊!”
“老爷敞亮!”赖氏道,“不管谁来,我们就一个字,防!”
鲁赟道:“谢谢夫人。这十年来,我就是得了这个防字的益!”
“老爷在刀尖上行走,在夹缝中生存,为难你了。哎,若不是为了儿子们的前程,我会支持你提前致仕的!”
鲁赟看看桌上的请柬:“岳府老太太七十寿辰,你看?”
“往年我最愁这些人情客往,因为咱们没钱。今年倒是不急了。现成的八万多两银票呢。”赖氏道,“钱可以收,人却不能留!你不要舍不得,日后我会找一个良家给你收房……”
“夫人打住!”鲁赟羞愤交加,又郑重其事地道,“我马上要见重孙子的人了,丢不起那个人!再说,我还想多活几年,好好陪着夫人!另外,咱们本来就战战兢兢过日子,弄个女人回来,咱们知府后宅就是漏水的筛子、敞开的篱笆……”
话音未落,只见管家赖三夫妻和马夫关六在花厅外求见。鲁赟知道,关六是个孤老,一辈子走南闯北,老了就在鲁家伺候骡马。
“老爷,夫人,我们把那两个女人关进柴房后,送了粥水、恭桶,我就准备走了。”赖三娘子道,“这时,那个高个的女人急着要……小解。我看她的样子古怪,起了疑心。结果,在她的……搜出了这个东西。”说着,递上一个蜡丸,又道,“腌臜东西,老奴打开给你们看!”
蜡丸散发着浓重的尿骚气,被打开摊在面前。蜡丸里面塞了一张巴掌大的极薄的羊皮,也被摊开了。
赖氏先看。只见上面标注有山峦、河流,还有一些奇怪的符号。赖氏没有看懂,摇摇头。
鲁赟也上来看,忽然就脸色大变。他凑在赖氏的耳边嘀咕了几句,赖氏也神情大变。
这时,跪着的关六道:“老奴正在马棚里喂马,忽然听到柴房里发生争吵,说的还是北狄方言。那意思,是因为管家娘子缴了这个蜡丸,两个女人吵架了。”
鲁赟很是惊讶:“关六听得懂北狄方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