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几位大佬齐被如此牵强的理由处罚,这是大宋开国数十年来从未发生过的事,顿时传遍京城,上至庙堂高官、下至贩夫走卒,人人议论纷纷。多半人都认为是官家病重昏聩所致;也有相当部分人认为是皇后刘娥擅权,要想把持朝政的信号;还有一些游离于核心圈子边缘的二流大臣怦然心动,估计是官家厌倦了这几个老家伙,想启用些新人,是否意味着自己的机会来临?开始想入非非起来。
话说冯拯回到家里,同其他几位一样,郁闷无比地提起笔来上谢罪表。所谓谢罪表,就是被官家处罚之后写的检查,表示自己确实做错事情了,领导处分得很对,自己已经深刻认识到错误的严重性,今后一定改正,请领导消气等等。
老冯活了一大把年纪,临了忽然挨了这么一棍子,心里不服,又不是自己真的错了,这明明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嘛。什么语声咄咄?自己又没说话,况且丁谓那是好言相问啊,何尝关得了咄咄两字?就算是丁谓口气不好,关老子屁事啊,凭什么连我一到修理?
于是这篇谢罪表写了又撕,撕了又写,本来年纪大了,写文章就有些堵,加上写这种委屈东西,更是火大。遵照心理学上潜意识负面思维传递原理,老冯已经效法刘娥皇后拿家里人很是撒了几回邪火。全家都笼罩在老太爷的白色恐怖之中。
当然,冯程程是例外,听说爷爷在宫里受了委屈,便义不容辞地跑来逗爷爷开心。
老头正在书房举笔如刀乱涂乱抹发泄烦恼,听到门外脚步声近,连个招呼都不打就直接推门进来,立时大怒,都不就大喝道:“滚出去!”听听没有动静,好像来人没走,更加怒冲冲地转头过来,愣了一下,眼前这个小子好生眼熟,头戴黑幞头,内穿暗红团纹直裰,外罩无袖紫貂褙子,眉清目秀,两眼漆黑有神,好似微带笑意望着自己。冯拯老花眼睛,半晌都没瞧出是谁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对这孩子颇有好感,都不好意思吼第二声。
冯拯眯眼了半天认不出来,正要询问,那小子已经噗哧笑出声来,咯咯道:“小生冯程程,见过正在生气的大老爷!”说完拱手躬身施礼。冯拯这才认出是自己的宝贝孙女,呵呵大笑:“好俊俏地小书生啊,来来来,快让爷爷好生,嗯,这身打扮,端的玉树临风,把全京城的少年都比下去了!”
冯程程蹦蹦哒哒地跑过来,两手抱了冯拯的胳膊笑道:“爷爷,我这打扮帅吧?”
“那是当然,我家程程穿什么都好,扮成个俊小子也好,唉,可惜你不是真的小子啊,否则爷爷一定好生栽培你,叫你以后考进士中状元做大官,威风得紧哩。”
“我才不稀罕做大官呢,又什么好的?你现在还写什么劳什子谢罪表,烦都烦死了。”
说起这个,老冯叹了口气道:“是啊,世人都为名利忙,爷爷也不能免俗,想想真不如辞官告老算了。每日林泉花下,酌酒吟诗,闷了与我程儿对弈一局,听我程儿情歌一曲,该有多好?程儿,爷爷干脆告老还乡,你如何?”
“好啊好啊,那我就天天陪着爷爷,给你唱歌,陪你下棋,你若敢输了耍赖,我就揪你的胡子。嘻嘻!”冯程程笑着把头靠在冯拯肩膀,亲昵地依偎着。
冯拯此时烦恼已消了大半,慈爱地要去摸她的头,忽然又到冯程程戴的幞头,笑问道:“怎地今天忽然穿起男人衣衫来了?”
“我都穿第二回了,爷爷,告诉你个秘密你别生气,也别告诉我娘好不好?”
“嗯,好罢,爷爷不说,什么秘密?”
“上回你们出去吃春酒,我就穿了男人衣衫偷偷出去溜达了一圈呢,还见了个人,你猜是谁?”
“啊!你穿这身溜出去玩了?见谁,遮么是梁丰?”冯拯写作文不行,其他反应倒是挺快的,马上警觉起来。
冯程程说话留半截,就是防着爷爷发怒,先不把大哥供出来,也不提梁丰的名字。这会儿着冯拯有些严肃,马上换了付可怜的表情,弱弱问道:“爷爷,我只是在家闷了,出去走走不行么?那、那个梁丰也不能见么?”
“当然不能,你一个女子,怎能和男人见面?若是传了出去,名节怎么办?告诉爷爷,你到底见了没有?”
“见了,还见了他家那个小嫦娘子。”冯程程敢作敢当,勇猛地承认,着实吓了冯拯一跳:“啊,你连人家屋里人都见了?咳,你这孩子,真是,真是----!”又气又急,又拿她没办法,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妞却挺大胆道:“不是都准备把我许配给他么?他不是都答应了么,见见有什么不可以啊?他挺懂礼貌的,都不敢走近跟我说话,只教他家小嫦姐姐来陪我说话呢。”
冯拯还真找不到什么话说,都是平日惯坏了,这会儿大道理都说不出口。但听她说梁丰能主动保持距离,稍微放了些心,缓缓问道:“那是你独自去的,还是有人陪你去的?”
冯程程见爷爷没怎么生气,便老老实实把那天的情形说了一遍,主动承担责任是自己威胁哥哥领她去的,不能责罚哥哥,否则自己心中不安。
冯拯纠结大半天,还真找不到什么理由阻止自己孙女去见心上人,而且基本上已经定了的。只要不做出过分的事情,有人监督之下,说说话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于是温言道:“程程,爷爷就你一个孙女,全家小辈我最疼你,你是知道的。那个梁丰,也是爷爷亲自给你择的夫婿,你若想见见,爷爷这关倒也过得。只是有一样,今后若要见他,须得爷爷知道,最好是把他请到家来。若他不愿来,也要你大哥相陪才能去。否则,若有一次不依爷爷的话,今后你就休想再见到梁丰,知道么?”
冯拯还真不是老古板,晓得堵不如疏的道理,立下规矩,免得小妮子无法无天地胡乱行为,总比把她关得狗急跳墙好得多。
程程听了大喜,眉花眼笑,搂着脖子夸他是个慈祥善良的好爷爷,立马顺杆爬道今日就想去见见梁丰,自己有个问题憋了很久,上次见面都没寻到机会问他,一定要搞清楚才行。冯拯问她什么问题这么纠结,程程只笑着不说。
冯拯无奈,只好把冯程焯唤来,虎着脸叮嘱一番,让他陪着妹妹去见梁丰,不许两人单独相处,越过这条红线,打断他的腿。
冯程焯瞅了妹妹一样,心里直骂黄狗吃屎白狗遭殃,苦着脸应承了这个倒霉差事,垂头丧气地带着妹妹出门而去。来到梁家,这小子当然在家。笑眯眯地跟他互相行了礼,把他兄妹俩让进后院,顺手还乐呵呵地重重拍了冯程程肩膀一把,所无其事地牵头带路。
冯程焯当时就差点急了眼,好家伙,还不许你俩单独相处呢,这就要勾肩搭背,让爷爷知道了,岂不是要脱层皮下来?幸好这小子只拍了一拍之后就没了下一步动作,要不非当场打起架来不可。
再自己妹妹,居然惊喜交加,毫不难为情地跟着,一丝丝矜持都没有。真是可恼!
其实梁丰根本没往什么邪处想,就是这女扮男装的小妮子挺可爱的,表示一下亲热而已。
来到二进书房坐下,茶还没端上来呢,冯程程就急吼吼地问道:“梁公子,那个至尊宝到底救到白晶晶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