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台笙一早就出去办事了,到这个点仍旧还未回芥堂,他抬头看看窗外,可依旧毫无动静。只有廊下一只昏昏的灯笼懒洋洋地亮着,一切都将融进暮色之中。
陈俨皱了皱脸,俯身将已经整理归档的书放进箱子里。他取了纸裁成小块,背靠着架子写标注,然后将纸条连同书一起放进去。
有夜风从窗户灌进来,刮动纸页哗哗作响。
陈俨背靠着架子低着头拼命咳嗽,这屋子里的灰尘明显加重了他的症状,背后那单薄的简易架子都在轻晃。
常台笙站在窗口静静看了一会儿,待他这一阵猛咳平息了,这才走到门口,侧过身,神情寡淡地看着他问道:“还不回去么?”
陈俨连忙转过身,似乎是整理了一下自己因为咳嗽而神态不整的脸。再转过身来,却已是面带笑意:“生辰过得好么?”
常台笙闻言是真的蹙了一下眉,她迅速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心中一片恍然。对,今日是她的生辰,出门前宋婶忘了提醒她,她自己也快忙忘了。
“好像与你没什么关系。”
“怎么会呢?”陈俨浅浅弯了唇角,那笑意渐渐加深,最终又张口不紧不慢说道:“我特意给你准备了寿礼啊。”
“我不需要,谢谢。”
“可是已经送过去了。”他稍稍展眉,“总没有收下了还退的规矩。”
该死,他是趁她不在直接送去了常府么?最好不要太贵重。
“你送了什么?”
☆、26、【二六】
常台笙见到那所谓寿礼时竟愣住了。因为她压根没有料到,这寿礼是个……活物,而且,是这么大一只。活了二十几个年头,第一次收到这么巨大的礼物,她杵在那儿看着她的寿礼,一时间真是百感交集。
一匹高傲的纯血马立在常府的庭院里,长鬃滑亮,姿态优美,头颅高高昂着,肢体肌肉匀称有力,看得出是一匹出身很名贵的马。
这样的马,并非寻常人家能拥有的。百姓家的自养马匹大多看起来潦倒,且鬃毛黯淡,身姿也绝对漂亮不到这个程度。常家拖车的那两匹老马,便是典例。
“满意吗?”陈俨努力压下咳嗽,面带笑意地问她。
常台笙站在距离那马匹有两步远的地方,身旁站着表情兴奋的常遇,身后则是带着探究目光的宋婶。这匹马十分高大,且看起来似乎不易靠近。常台笙说:“送给我有什么用呢?拉车么?”
“如果你非要让它拉车也没什么不可以。”陈俨对那匹马投以同情的目光,“只是我觉得这匹马很像你,你感受不到么?”
常台笙抱肩站着,紧着眉头斜睨他一眼。
“它很能跑,不拉住它的话,它好像能一直跑下去。”陈俨说完,暗吸一口气,可还是忍不住偏过头轻咳了一阵,等咳完了,他裹着毯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神情,很严肃地接着道:“在我眼里你也一样,一直跑,只知道一直跑。停不下来。”
他方才咳了很久,这会儿说话声音又哑又有很重的鼻音,听起来认真却有些感伤。
常台笙保持原有的姿势站着,暗自紧了紧牙根,却忽又松了一口气,风平浪静地回道:“我收下了,留下吃碗寿面罢。”
她说罢转身就走了,没有与那匹马有什么交流,也没有示以多大的热情。宋婶连忙追了上去,私下问她是不是不大高兴,常台笙却说没有,径直去了小厅。
常遇却还站在那匹高马前,仰头好奇地看看那马,由衷轻叹道:“它当真好漂亮,姑姑会喜欢的,谢谢你。”
陈俨并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不合适的话,他只是实事求是而已,常台笙就是这样的,只顾着往前奔跑,也不知道她到底要跑去哪里。她难道不知道,就算是良种骏马,跑得太久太快也会瘫下来吗?对于马而言,一旦瘫下,就意味着很难再站起来了。
他多希望她能明白这个道理。
又是一阵猛咳,他拿开捂嘴的帕子朝常遇笑道:“我快要咳死了,你不打算劝你姑姑给我煮点川贝枇杷水么?”
“哦好的!”常遇立刻就撒丫子跑了。
因府里药材没了,故而宋婶煮了一碗冰糖悉尼给他喝。他当日胃口不怎么好,却还是埋着头一言不发地将一碗并没什么味道的寿面吃得干干净净。吃完了他抬头看一眼常台笙:“祝你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多好。这样她就有许多许多时间去做更多的事,可是谁知道自己能活多久呢?都不能。常台笙兴致看起来并不高昂,她坐在那儿没说话。生辰对她而言并不是值得庆贺的事,她很害怕到阿兄的年纪,也突然得病,然后……
她没有继续往下想,虽然这结局在她的梦境中脑海里回演多次,但她还是及时打住了。
常台笙,不要去想着这些,只顾往前跑就好了。
吃了晚饭,常台笙礼节性地送陈俨出门,临到门口时,陈俨忽然转过身来,若有所思地道:“我建议你还是不要轻易用那匹马拉车的好。”
常台笙看着他。
陈俨亦坦荡荡地回望她,说得一本正经:“因为这匹马是种马,所以没有骟过,性情有时候会非常暴烈。如果你要骑,一定要小心。”他说完这些,回头又是一阵猛咳,最后低着头匆匆走了。
身边的小丫头好奇地抬头:“什么叫种马?没有骟过是什么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