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也看到她,却作势要转身,并与身旁的少女低声道:“换一家罢,这家的料子不好看呢。”
“怎么会呢?嫂嫂不知道这是杭州城里最有名的裁缝铺吗?料子都是最好的呢。”少女非拉着她不让走,硬拖她进来后,笑着喊伙计过来:“近来有什么新料子吗?”
伙计连忙殷勤地跑过去介绍新布料,常遇则愣愣站在原地。
陈俨注意到她的神情,又看一眼背对着他们在挑布料的妇人,似乎已经了然。那妇人稍稍侧过身,朝这边瞥了一眼,又迅速转回身去。陈俨注意到她的腹部,虽还不是特别明显,但她走路及站立的姿态看来,却是已经有孕了。
常遇呆在原地一直看着,身边其他的人与事似乎没有办法分散她的注意力。小丫头目光有些呆滞,全然不似平日里的机敏样子。
陈俨站在一旁,没有喊她,也没有劝她走。
直到那少女拉着嫂嫂到柜台付定金时,常遇才猛然惊醒般地往后退了两步。那少女看看她一脸惊愕的表情,以为是自己方才可能不小心碰到小姑娘了,忙对陈俨说了声抱歉,又看看常遇,笑道:“真是个漂亮的孩子呢。”说着又偏头看向自己的嫂嫂:“是不是啊,嫂嫂?”
那妇人看一眼常遇,只低着头付了定金,拉着自己的小姑子匆匆忙忙地走了,竟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常遇看着她步履匆忙着急离开的背影,不自禁地咬着自己的唇,脚步不受控地跟了出去。
陈俨抬脚跟了出去,可小丫头却没走几步,又停了下来,目送着那两人消失在热闹的集市里。
这会儿雪停了。
☆、54、【五四】
雪虽停了,但阴云仍笼罩在空中,全然没有转晴的迹象。陈俨这时候抬头看看天,忽意识到自己早上的预感也不怎么准。
常遇回了府之后一直闷头坐在书桌前看书,自从在裁缝铺里遇到她母亲后,她便再没说过话,一路沉默地回了府。她是知道母亲改嫁这件事的,也一直想悄悄地去看看她过得好不好,可一直都不敢去。本以为看到她过得好自己会很开心,可她还是尝到了失落。
陈俨当然明白她为何这样,遂也没有去书房扰她,自己出了门。
大雪终于在傍晚时降临了。
天色还未完全黑下去,常台笙踏着风雪进了府。她难得会在这个点回来,厨工此刻连晚饭也没做好,见她回来了,还愣了愣。常台笙忙说不用做饭了,还在灶台上搁了些钱,说天冷了让他给自己家里人多做几件厚衣裳,随后又问了宋婶在哪儿,便出了伙房。
厨工看看东家给的这置衣费竟也有些意外。虽常台笙平时给的工钱不少,但这样额外的关照,平日里却是几乎没有的。他意外到竟连道谢也忘了,再追出去时,常台笙却已经走远了。
此刻陈俨还未回府,宋婶正陪着常老太爷读经书,常遇则一个人窝在书房里闷闷看书。常台笙逐一通知,说今晚西湖边有庙会,且恰好又是下雪天,故而在泰福楼订了雅间,让穿上厚衣服出门。
马车就停在门口,常台笙带着常遇站外边等着。宋婶则服侍常老太爷穿上斗篷,扶他出去时跟常台笙说:“小姐,我就不去了罢……”
“厨工刚刚回去了,府里没有吃的,一道去罢。”她其实记得今日是宋婶生辰,她怎可能将宋婶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留在府里。何况自从兄长走了后,家里人再也没有能在这样一个难得的天气里好好聚一聚了。
长久以来不断叠加累积的悲伤,随着越发忙碌的工作好像都走向了麻木,但始终都压在心中寻不到出口,她都快要在这其中迷失方向了。她想,也许暂时放下手中堆积成山的事情,会让自己清醒一些。
她临走时还不忘叮嘱门房,若是陈俨回来得早,便让他去西湖边的泰福楼。
地上尚无积雪,因不大冷,故而雪虽一直下,除了徒增深冬的气氛之外,倒也没有带来什么不便。西湖边的庙会仍是很热闹,灯光连成片,与不远处零零散散的焰火辉映,非常漂亮。
常台笙还记得那年大雪天,一家人喝完酒吃完饭在这西湖边上观雪景的情形。那时兄长还笑她被冻得发红的鼻子,转眼间他却已成故世之人。出乎意料的是,她此刻想起兄长与那些旧事来,竟也没有感到太难过。并非是因为时间久了而淡忘,可能只是意识到与其沉浸在往日的悲伤之中,不如把握当下。
伙计领着他们上了楼,常台笙扶着常老太爷走在最前面,让他坐下后,又悄声对伙计道:“若有人来找我,直接领他上来就是了。”
这间屋子临窗,不必下去站在窗口便能看到西湖美景与热闹街市。屋子里暖炉烧得正旺,将窗子稍稍打开一些,却也不觉得冷。宋婶坐在一旁显得有些局促,常台笙给她倒了杯热水递过去。
老太爷安安静静坐着,看看常台笙,忽然像个孩子一样说:“我记得,记得这里。”
的确,以前兄长带他们来过。
“常遇是不是,不高兴?”老太爷转头又瞥向常遇。常遇忙摆手说:“怎么会呢我是之前被冻得没缓过来。我没有不高兴的。”
“骗子!”老太爷与常台笙说,“你侄女是个小骗子。”
“才没有呢,姑姑我说的是实话……”常遇竟破天荒地跟常台笙撒起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