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辅眼睛也微湿。当年东昌之战,建文帝的兵马人数多过燕军的几倍,将朱棣团团围住。当时朱棣手下大将张玉,也就是张辅的父亲已突围出去,见朱棣却没有出来,立马回转去解救朱棣,拼死将朱棣救了出去,他却被射落马下,被砍成肉泥惨烈牺牲。朱棣痛惜之余,为张玉举行了隆重的葬礼,当着大军脱下自己的衣服烧掉以示哀悼,此后对张辅也视若己出,登基后让张辅继承了张玉的爵位。张辅回忆往昔,感慨万千,看着朱高煦道:“当日殿下虽然年轻,却也是皇上的猛将,你所带骑兵骁勇无比。记得那次白沟河之战,我们燕军被南军阻击,我军只有十万之数,却要抵抗对方五十万人马,当时厮杀几个时辰,天昏地暗。皇上被困其中,战马三次被射倒,连换三匹马,所带三袋箭也射光了,后来唯剩下随身宝剑,皇上杀得宝剑也卷了剑刃,却依然无法冲出包围。就在危急的时刻,是你带着你的骑兵赶到救了皇上。你的骑兵甚是勇猛,居然将敌人逼退,全军当时很是受到鼓舞,这场大战如果不是你,后果不堪设想。”
朱高燧接道:“是啊,那场大战胜利之时父皇就对二哥说:‘好好干,你大哥身体不好,等将来得了天下,就传位于你。’可是等到我们打进了应天府,他却立了大哥为太子。”
张辅脸上变了颜色,他没曾想赵王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些话。朱高煦闻言心中亦上下翻转,当日朱棣答应将来登基后,立他为太子,但是最后却又立了大哥朱高炽,他的失望是可想而知。他见张辅脸色有异,知道他心有顾忌,笑道:“阿辅不用担心,这些事情相信在座各位都知晓,三弟也没有胡说。至于四弟,他向来是看重我们兄弟情分,不会去外面胡说八道。是吧,四弟?”
朱高爔听到他问自己,微微一笑,道:“自家兄弟自然感情深厚。况且二哥确实为着父皇的江山立下汗马功劳,这毋庸置疑,张大哥在战场上也是受过多少伤,你们所作的一切不都是为了我们大明天下吗?”
张辅心略放下。朱高爔却又道:“靖难时我虽然未曾出世,可也听母后讲过当日故事。当年二哥三哥与张大哥跟着父皇出征去了,北京只剩下大哥母后,当时李景隆带领五十万大军围攻北京,城里只有一万多人,大哥与母后却并不害怕,带领军民并城中老弱妇孺一起抗争,守住北京,直待父皇和哥哥们回来,内外夹击,杀得李景隆大败而回。”
张辅点点头道:“那次确实很危险,北京是我们北军基地,所以家眷储备都在那里,失去北京等于失去根基,便再无能力攻克南京了。”
朱高爔道:“是啊,想三位哥哥都是靖难的功臣,实在是令小弟钦佩。可惜我生得迟了,没法随你们沙场征战,唯有每每听到你们的故事,在你们在故事里想象一番罢了。”
当年朱棣领兵在外,他的老巢北京只有些战斗力不强的兵士防守,建文帝派李景隆带兵围攻。朱高炽是个文人,腿脚不好,没打过仗,但是丝毫不惧,领着全城军民齐作战,硬是保卫了北京,在朱棣打回来时候坚守住城池。朱棣为此也对朱高炽甚为嘉奖。朱高爔此时提出来,只是想当众表明,父皇的江山,是大家一起奋斗争来的,不能只顾朱高煦的感受,抹杀大哥朱高炽的功劳。
朱高煦心里明白朱高燨用意,嘿然一笑,举杯饮酒,却也不再多说什么。
一时酒足饭饱,大家收拾行囊,各自回去。次日汉王朱高煦便送了匹小红马给阿狸,马匹不甚高大,却也矫健,倒适合她骑。阿狸欢喜无限,央求朱高燨带她在宫外骑过几次,便养在了青荷别苑之中。
过了两日,朱高炽着人来请朱高爔。朱高爔来到慈庆宫,见朱瞻基也在那里。朱高炽面露难色,道:“四弟,前日你所说的李贞之事,竟然出了大漏子。”
朱高爔不解,问道:“六部已审出结果了吗?”
朱高炽道:“今日六部当庭会审,可是六部大臣一直等候不见那几个御史前来,连李贞也并未带来,就差人去问,却原来,李贞在狱中受尽严刑拷打,已然死了。他到死都未承认受贿一事。六部大臣觉得蹊跷,细细查去,原来李贞并未有受贿此事,乃是受人诬告。”
朱高爔吃了一惊,道:“一个兵部主事,就这样无辜被打死了?”
朱瞻基怒道:“那陈瑛及其手下几个御史,目无王法,擅杀官员,父王,你应该马上把他抓起来,禀明皇爷爷,将他们依法处治了才行。”
朱高炽沉默无语,良久方道:“陈瑛是皇上重臣,向来飞扬跋扈,我虽奉命监国,他岂将我放在眼里?此次李贞事件,我也思量再三,他是父皇亲信,我不能亲自抓他,只有先将他手下几个御史押起来,然后上奏皇上,请皇上亲自处理。”
朱高爔知道朱高炽的为难,正想开口,朱瞻基却道:“父王太也软弱了些,怎么能容忍这等恶人如此猖狂?”
朱高炽叹道:“以我今时今日之势,如果强出头替李贞申冤,怕是适得其反。父皇对我的决策,向来是反对居多。这件事情还要从长计议。”
朱高爔道:“这事不能这么就算了,总要替李贞申冤才行。”他沉吟下,忽道:“大哥,我青荷别苑这几日荷花开得正旺。”
朱瞻基心领神会,道:“那咱们就请皇爷爷前去赏荷如何?”
两日后,皇上朱棣驾临郊外青荷别苑,太子朱高炽临时有事,派朱瞻基替自己伴驾,朱高燧已回北京,皇子中只有朱高煦朱高爔跟随,锦衣卫首领纪纲带数十侍卫,在夏元吉的陪同下,微服出行来到郊外。这个院落是朱棣赏给朱高爔的,朱高爔一直甚少居住,院内有几亩荷塘,每到夏季,开满荷花,很是艳丽。今日来到别苑,早有人备下船只,朱棣带着子孙坐船在湖中游览一圈,湖中荷花已然开放,清香阵阵,众人闻之心脾俱醉。朱棣难得有此雅兴,身边爱子相随,自感欣慰。
一时下得船来,湖边亭中已摆下茶水,众人俱都落座。朱棣看看朱高爔,道:“燨儿已弱冠之年,虽说当日钦天监说你不宜早娶,但也当考虑下成家立室了,你的哥哥们当年在你的年纪,早已娶妻生子了。”
老二朱高煦笑道:“四弟身子看似无恙了,是当考虑此事。只是四弟这般人品,当然要找个人间绝色方才般配。不知哪家的千金有这等福气,方能嫁与他。”
朱棣闻言笑道:“总要挑个你四弟喜欢的人儿才是。你是作兄长的,多替他留意些。”
朱高煦向来在朱棣面前不拘束,便笑道:“太子哥哥不是在东宫早已给四弟物色好了么?只是不知四弟能否瞧上。阿燨,告诉哥哥,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我去替你找几个来。”
众人都笑着看向朱高爔,朱高爔忍不住微咳了下,朱棣皱眉道:“怎地又有轻咳,可是身体不好,太医瞧了吗?”
朱高爔的脸色本来略显苍白,咳后脸色微红,忙道:“已看过,不妨事,只是有些着凉而已。”
朱棣回头问夏元吉道:“胡濙何日方回?”夏元吉忙回道:“便在这几日就要回京来述职。”朱棣点点头。
忽然,听得远处一女子大声呼喊:“陛下,冤枉啊冤枉!”
朱棣闻声望去,远远地一个白衣女人冲着他这里高声呼喊,却已被侍卫拦了下来,那女人却不停哭喊,声音凄切。纪纲冲身后侍卫喝道:“什么人这么大胆,居然到此来扰皇上兴致。你们还不拖了出去!”
朱棣看了朱高爔一眼,朱高爔却也望着他,朱棣心中一沉。朱高煦在旁边亦疑虑顿生,此处是朱高燨的庄园,这个女人出现在此处,定然是得到他的允许。朱棣脸色异样,一挥手道:“带上来。”
身边的宦官马云忙让人将那女人带了上来,这女子三十多岁的样子,头戴白花,浑身素缟,她一到朱棣跟前就噗通跪下,以头碰地,道:“请皇上为民妇作主,民妇有冤。”
朱棣道:“你是何人,有何冤屈只管道来。”
那妇人道:“民妇乃兵部主事李贞之妻刘氏,状告左都御史陈瑛。前些日陈瑛手下几个御史到兵部讨要几个皂隶,一时没有讨到,竟然诬陷我丈夫贪污受贿,将我夫下得大狱。我丈夫实是冤枉,并无受贿他人。我为夫申冤上六部敲了登闻鼓,六部同意会审。谁知会审前几日,我丈夫已被他们严刑拷打,含恨而死。民妇丈夫死得实在是冤枉,求陛下为民妇作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