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要亲自将人送出城去的凌奕,最后还是在华歆的坚持下只将人送到了府外。
华歆穿着一身青衣牵着白云站在凌阳侯府门口,笑着同凌奕告别,那姿势同来时一般,只是笑容之下的意味,却不相同了。
凌奕看着他转过身去,牵着白云一步步离开,耳边传来的是他带笑的声音。
“小云儿,这些天夜里加餐,你又圆润了些……”
“阿奕家的伙食不错吧?你有没有跟他家的赤夜打架?”
明明带着笑意,说的也是些无关紧要的话,只是在凌奕眼中,却莫名同前世华歆离开时的背影重合起来,一瞬间,将要再次失去眼前人的恐惧如同一只手,紧紧攥住了凌奕的心脏,他脱口而出:“阿歆!”
不是宠溺的歆儿,不是亲切疏离的泽安,而是埋葬在遥远的时光中的,那一声“阿歆”。
听到声音的华歆微微侧过头,向他看去,漂亮的眸子里除了有些莫名还有着些许期许。
在触到他目光的那一刻,凌奕一震,几乎就要冲上去将人搂在怀中,告诉他自己的心意,告诉他不要走。然而却还是强按下心中的冲动,勾起一丝笑容道:“没事,一路小心。”
站在街口回首而望的少年并没有做声,只是微微皱起眉头。就如同凌奕了解他一般,他对凌奕虽说不是了若指掌,却也深谙他的性子——他那般急切的呼唤,绝不会是为了嘱咐自己路上小心。
见他不说话,凌奕心中一动,便知晓了他的心思,于是挂起微笑,快步走向街口的少年,拉住他的手道:“你……你等我。”
华歆闻言脸色一变,看着凌奕的眼睛募然睁大,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的神色,眼神里满是期许的神采。
然而凌奕却像是没看到一般,低下头去看着少年微红的脸颊说道:“等此事了,我定去永安见你,我们一起携手看遍这天下山河。”
少年眼中的神采一点一点地暗淡下去,他垂下眼睛,半响之后轻轻点了点头,道:“好。”
凌奕默不作声地轻轻退了一步,放开了华歆有些发抖的手,负手而立,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握起,因了用力过猛的原因,竟然还能看到青筋。修剪得干净漂亮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之中,渗出了些许鲜血。
负手而立的少年仿若未觉一般,看着那个青色的身影转过身,牵着白马一步步走入街口的拐角,消失不见,就如同走出了他的生命。他就这么站着,直到耳边响起裕德的惊呼:“主子!你的手!来人!快来人!”
凌奕慢慢将手松开,徒然放松的力道让掌心一瞬间有些许刺痛,他回头看了裕德一眼,后者被他的眼神一惊,徒然便没了声音。裕德看着主子又转过头去看着街口,张了张嘴,却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转身挥了挥手,让下人们去请大夫。随后,他看了看少年沁出些许血珠的掌心,犹豫良久,抬脚朝着街口挺直着背脊的少年走去。
“主子……”裕德的脚步停在凌奕半步之处,躬身唤道。
这一次,凌奕却像是停息了的风暴一般,收起了周身肆虐的气息,转过身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去请大夫吧。”
“是。”裕德听了,低声应了,跟着凌奕的脚步朝里府中走去。
快要进府的时候,凌奕突然停了脚步,低声问道:“无赦呢?”
像是回应他的召唤一般,眼角有着朱砂痣的青年自墙角的阴影中走了出来,站在太阳底下让人心中突然一凉——明明是一身白衣,刚才却没人发现他在墙角里。
“你跟着他,到了永安再回来。”凌奕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入了府。
侯府的大门在眼前缓缓合上,白衣的青年眨眨眼,身形一闪,便失了踪迹,若是有人看见了,也只会以为是被日光照晃了眼而看到的一抹幻影。
然而无赦这一去,却没有多久。
凌奕坐在椅子上,右手放在一方软垫之上,他半闭着眼睛并不说话,任由大夫为自己处理伤口。按照凌奕的意思,这样的伤口处不处理都无甚大碍,只是这是京中,受封大典马上便要到了,不知何时便会被宣召入宫,若是其他伤口也就罢了,这掌心上的伤口却是不好解释,不若让大夫处理了,到时有人问起,便说是练剑之时一时失手,这样解释起来,倒是好些。
“好了,这些日子小侯爷的伤口最好不要碰水。”大夫为凌奕缠上最后一圈沙带,伸手将其中一个方子递给裕德,说道:“这是方子,每日一副三碗水煎一碗服下,连用七日便可。”说着有自药箱内掏出一方小盒,交给裕德,“这是祖传的白玉膏,小侯爷伤口结痂之后或许能消些疤痕。”
“有劳。”凌奕睁开眼睛,笑道,“裕德,从账房支了银子,送先生出去。”
“是。”裕德躬身接了药,转手将东西递给了一旁的随侍,低声应了一句,对着大夫说,“先生这边请。”
“小侯爷客气。”那大夫站起身来,冲凌奕拱了拱手,背起药箱便跟着裕德出了厅门。
凌奕看了手上包好的沙带一眼,转头朝内院走去,他想起华歆入府的第一夜,同他说的话。
他说,盛夏京城炎热,不知西北如何?
算算日子,也该是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