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主意像一记狠拳打中了沙里昂。他兴奋得发抖,站起身在狭小的牢房中踱步。他迅速通盘考量,找出是否有缺陷。没有缺陷,行得通。他有信心,就像在母亲膝头上学会第一条数学算式一样有信心。
每种作用力,都有反制或相应的作用力,先人们是如此教诲的。在一个散发着魔法的世界,必然也有一种力量在吸收它‐‐黑暗之石。在钢铁战争时期,妖艺工匠们就发现了黑暗之石,他们曾用此铸造具有强大力量的兵刃。妖艺工匠被击败后,他们的奇巧匠艺之道被定性为黑暗工艺。他们这类人被迫害、被流放,或是被迫隐居到就像沙里昂眼下所在的小小居住地。关于黑暗之石的知识沉陷在他们喧嚣苛酷的生活中,沉陷在他们的求生挣扎中。它在记忆中湮没,沦为仅存于仪式圣歌中的无意义词句,沦为几被忘却的古书中无法辨识的字眼。
无法为人辨识,只除了乔朗。他找到了矿石,查明它的秘密,铸成一把剑……
沙里昂慢慢将手探入乔朗的床垫下。他摸进破布卷,触到长剑冰冷的金属,因它阴邪的感觉而畏缩。但是他的双手仍在继续摸索,找到了要找的东西‐‐一个小皮袋。沙里昂把它从藏匿点拖出来,提在手里,考虑着。那办法行得通,可他有这个力量、有这个勇气吗?
他有选择吗?
他缓缓拉开绑着袋子的皮绳,里面是三块石头,毫不起眼、朴陋无光,看起来非常像铁矿石。
沙里昂迟疑地将袋子提在手上,专注入神地盯着袋里的东西。
黑暗之石‐‐这能保护他不让凡亚找到!这一张牌能让主教赢不了这一局!沙里昂把手伸进袋中,拿出一块石头。掌中的石头握起来挺沉,而且有种奇异的温暖感。他合拢手包住它,不知不觉将它按上心房。凡亚主教经由魔法与他联系,黑暗之石会吸收魔法力,就像一面盾牌,因此他对凡亚而言‐‐就像一个活死人。
「我也可能变成活死人。」沙里昂喃喃低语,握住石头贴紧身体。「这么做驱使我行事于法外,将我驱离信仰、远离故土;这么做,我将与自己曾笃信的一切断绝,抛弃自己的生活。之前那段生活中的一切将土崩瓦解,如同沙尘自指尖流逝,我将不得不再次重新探索世界。这世界将迥然不同,冷酷无情,令人恐惧。这世界将没有信仰,没有令人欢欣的解答,一个死亡的世界……」
沙里昂抽紧皮绳,束上袋口,把它再次放回藏匿点。但他留了一块石头扣在手里,紧紧握着。决心一下定,他就迅速开始行动,以一流数学家的方式在心里罗列起计划与设想,条理清晰明澈。
「我得去熔炉。我得去告诉乔朗,让他相信我们有危险。我们要逃走,去化外之地,等到杜克锡司赶来这里时,我们已经走得远远了。」
沙里昂握紧手中的石头,把水泼到脸上,拎起斗篷甩到肩上,也将所有的迷惘与偏见甩在身后。他回望一眼仍在熟睡的辛金,轻轻拍打监牢的窗栏,唤来了一个守卫。
「你想干嘛,圣徒?」
「你们今早没有收到关于我的命令吗?」沙里昂咧出一个自以为温顺无辜的微笑,可惜看上去更像是龇牙咧嘴死掉的负鼠。
「没有。」守卫吓人地大吼。
「我……呃……熔炉那边今天需要我在场。」沙里昂大声吸了口气。「铁匠正着手完成一桩艰巨的任务,要我给他灌注生命之力。」
「我不知道有这回事。」守卫犹疑不决。「我们的命令是把你关起来看牢。」
「但那肯定是昨晚的命令。」沙里昂说。「你们没有……呃……在今天接到新的命令吗?」
「也许有,也许没有。」守卫咕哝着,不安地望了眼山上的屋子。沙里昂顺着守卫的目光看去,见到黑锁的一队手下在屋门外聚成一小团黑色。他真希望自己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想你可以去。」守卫最后说。「但我得押你去。」
「那是当然。」沙里昂压下欣慰的叹息声。
「那个白痴还在?」守卫往监牢里探头张望。
「谁?哦,辛金。」触媒圣徒点了点头。
守卫从窗栏间看到那个年轻人伸躺在床上,把嘴张得老大,鼾声在街上都能听到。就在此时,他发出一记特别夸张的鼾声,响得几乎能把自己从床上吹起来。
「真可惜他没被噎着。」守卫打开门,把触媒圣徒放出来,接着狠狠摔门关上。「过来,祭司。」说完,两人就动身了。
他们穿过的村庄街道两边都是砖砌房屋‐‐沙里昂看到这些屋子时还是免不了要打冷颤,这些屋子竟全靠人类的双手和工具砌成,而不是由魔法驱使元素塑形而成‐‐就在此时,触媒圣徒察觉不安的情绪正在人群中滋长。很多人已经不再假装干活,而是围成一个个小圈子彼此窃窃私语,愤怒地盯向带着一脸轻蔑从旁边经过的守卫。
「哼,等着吧。」守卫一边嘀咕一边对他们怒目相向。「我们很快就会好好地照顾你们。」但沙里昂发现黑锁这个手下说这话时,声音压得很低。显然,他既紧张又害怕。
沙里昂不怪他。五年前,那个叫黑锁的人出现在妖艺工匠的村庄,这位巫术士自称叛离了强大的杜克锡司一派,轻易地就从安顿手里夺取了控制权,而本来安顿这位温和的老人是巫教的领袖。巫术士依靠他的手下‐‐这位杜克锡司特地培养的窃贼和杀手‐‐加强了对妖艺工匠的掌控,他的统治依靠的就是恐怖手段,以及怂恿妖艺工匠奋起夺回应有地位的豪言壮语。然而有一些人依旧公然反抗巫术士及其爪牙‐‐安顿就是其中之一。如今那位强大的巫术士失踪了,他的手下会被人盯上倒也不难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