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陛下!」葛雯合起双手轻声叹着,兴高采烈得全然忘记要行礼致谢。
「没关系,夫人。」罗莎蒙德夫人斥责女儿没礼貌时,皇帝和气地说道。「我们都还记得年轻是什么样。」这话依然是忧伤的语气,淡淡地蒙着遗憾。
皇帝已经站到了门边,沙里昂正庆幸自己安然度过这场接近的危机,这时,他看到辛金不怀好意地朝他瞧来。沙里昂的心像是被打了一拳。他一看到辛金的眼睛就清楚那个家伙打的是什么主意,他用力摇了摇头,竭力想缩到家具后面。
但是辛金笑得一副坦诚模样,不经意地说道:「哎呀,这骇人听闻的意外把我吓得心力交瘁,我都忘了向陛下介绍自己的朋友。陛下,这位是邓斯塔伯神父……」
「邓斯塔伯。」可怜的触媒圣徒深鞠一躬,喃喃说道。
「神父。」皇帝优雅地一扬手,微微点了点撒满香粉的头。
「还有我的两个朋友‐‐都是演员。」辛金轻快地说。「艺名是:莫西亚、乔朗。我们会在舞会上表演猜谜……」
沙里昂没听到辛金接下去说的话‐‐皇帝也没听到。
皇帝一副愉快地施恩于人的宽容模样,将手伸向莫西亚。莫西亚吻了皇帝的手,脸红得跟皇帝的红宝石戒指差不多。乔朗也上前来行礼。
介绍到乔朗时,他正站在沙里昂后面稍远的地方,站在一个壁橱的暗影之中。他上前来,接住皇帝的手,并躬下了身‐‐但他没有吻上去,随即就站直了身。他上前行礼时,走进前面某扇窗户在屋里投下的一片阳光之中。阳光勾勒出乔朗面庞的秀雅轮廓,高耸颧骨、结实傲然的下颚。阳光在乔朗的头发上闪烁,那是遗传自他母亲的秀发。这秀发声名赫赫,传说和歌谣都颂赞它的美丽;这秀发宛如死尸上的发丝,仿佛有自己的生命……
皇帝毫无意义的手势僵住了,他只是愣神看着,血色自他脸上退去,他双眼大睁,嘴唇微张,却什么都没说。
沙里昂屏气凝神。他知道了!艾敏救救我们!他知道了。
他该怎么办?触媒圣徒惊慌失措。召来杜克锡司?绝对不会!他绝不可能出卖自己的亲生儿子……
沙里昂仓皇地四下张望。肯定每个人都注意到了!但是没人表现出来,只除了他自己。
他慌忙回头看向乔朗,惊讶地眨了眨眼。
皇帝一脸平静,惊讶就像一道水纹滑过沉静的水面,如此而已。他对乔朗露出的微笑就像朝他伸出手的态度一样,只是空泛的礼节。乔朗退回阴影中‐‐他什么也没发现,只因刚才直视阳光而眩目不已。皇帝心不在焉地转过身,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和辛金继续交谈。
「我的朋友们都是一流的演员。」辛金说着,用丝巾沾了沾唇。「他们也在皇宫的受邀之列,这是当然的,陛下。」
「朋友们?」皇帝像是已经忘了还有这些人。「噢,对,当然。」他宽宏大量地说。
「在这种时候会有节日要庆祝,挺奇怪的,不是吗,至高无上的陛下?」在塞缪尔斯一家的躁动和慌忙行礼之中,说个不停的辛金陪皇帝走出门。皇帝的御车飘在街上,整辆车全是水晶,各个刻面映照反射着阳光,光焰太盛,几乎没人能直盯着它看,否则会被亮光刺瞎。「我一时想不起来了,这节日是要庆祝什么来着?」
皇帝的回答没人听到,周边邻居全都出来欢呼挥手,这一刹那就奠定了塞缪尔斯勋爵的名声和地位。邻居们原本指望自己能提升到公会会长地位的想法,在那一瞬间被连根拔起,就像德鲁伊拔掉枯树一样,被干脆利落地丢到一边。皇帝上了车,赐予所有人祝福,然后这颗星辰就回到了天上,只留给下面这些束缚在地面的凡夫俗子一道黯淡的荣耀光焰。
塞缪尔斯一家简直是兴高采烈。罗莎蒙德夫人散出骄傲的光辉,目光满意地扫过那些邻居。葛雯沉浸在得到舞会邀请的快乐里,然后想到自己没有合适的衣服可穿,于是突然哭了出来。莫西亚呆呆地望着皇帝离去的方向,一副着迷模样,直到莉莉安突然跳出来打断他的遐想‐‐红着脸的小姐向他保证这是无心的。得到他的谅解后,她问他是否对参观内花园有兴趣,接着带他走了出去,快乐地叽叽咕咕讲起他「古怪有趣的」说话方式。
而乔朗发现自己和他的敌人旗鼓相当了‐‐都有马、小卒和炮。
塞缪尔斯勋爵朝这位青年走来,亲切地一手拍上乔朗的肩膀。「辛金跟我说你认为自己有权继承在马理隆的一些地产。」
「大人。」乔朗谨慎地瞧着他。「那个邪恶叔父的故事并不是真的……」
塞缪尔斯勋爵笑了。「不,我一刻钟也没相信过那个故事。昨晚从辛金那里一点点地掏出了真话,那更有意思、更真实。也许我能帮上忙,我有门路确定一些纪录……」他这么说着,拉着年轻人进了私人书房,在身后关上了门。
没人注意触媒圣徒,沙里昂也乐于如此。他回到不会受人打扰的家族圣堂,坐下来。阳光不再从彩窗射入,屋里笼罩着凉爽的阴影。沙里昂开始无法控制地哆嗦,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一种广漠的、无法战胜的恐惧。
目睹过人们的背叛之后,他失去了对神的信仰。世界对他来说不过是一架巨型机器,他曾在掌握黑暗工艺的妖艺工匠那些古代文献里看过这样的机器:它一旦开始启动,就会照自然规律运作不息。人只是众多齿轮上的一个小齿,由自身的规律推动,他的生活完全倚赖于周围其他轮齿的动作。轮齿一坏掉就会被取代,巨大的机器能继续运作,一直一直运作下去,也许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