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也。汤平治天下,及纣而乱之。武王代纣,以定汤功也。且善之伐不善
也,自古至今,未有改之。君何疑焉!
公(齐桓公)又问曰:古之亡国,其何失?
对日(管仲说):计得地与宝(只打算拥有国土与财富宝物的现有大
业),而不计失(并不考虑将来失去的必然祸害)。诸侯计得财委(对于
各地方的诸侯,只要求他输纳财物或奉献封地),而不计失(但不考虑地
方诸侯怨愤反感的失策后果)。百姓计见亲(对于一般人民,只满足于目
前臣服拥护的虚荣亲切),而不计见弃(并不考虑他们不是衷心悦服,将
来会被大家所反对扬弃的悲惨下场)。
三者之属,一足以削。遍而有者,亡矣。古之隳国家,殒社稷者,非故且为之也。必少有乐焉,不知其陷于恶也。
这里管仲所说的&ldo;非故且为之也,必少有乐焉,不知其陷于恶也&rdo;的意义,就是指只见日前的小利,而不计后果的大恶。也就是董仲舒《春秋繁露》所指的&ldo;春秋二百四十年之中,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细恶不绝之所致也&rdo;。&ldo;细恶&rdo;,是指小小的过错,小过不慎,终酿大祸,甚至于亡家亡国。
历代创业继统的皇王帝霸,如果不深明老子所说传统道家的哲学,到头来,便有如刘宋末代的十三岁小儿皇帝来顺帝,与明思宗两人一样的悲惨下场,至死不明为什么遭遇有如此惨痛的前因与后果。
中外历史上的悲剧
法国大革命的远因,早自十八世纪(清朝康熙中叶)法国的中兴英主开始。他就是自称为&ldo;太阳王&rdo;的路易十四,穷兵黩武之外,又加上穷奢极欲,建筑了名城凡尔赛宫等处。五六十年之间,传位到曾孙路易十五手里,在极度的豪华以后,不知&ldo;持而盈之,不如其已&rdo;,反而变本加厉,&ldo;揣而税之&rdo;。因此给后代子孙‐‐路易十六留下国债四十亿之巨。如此局面,当然不可长保。但路易十六明知危殆,始终没有大刀阔斧的改革魄力,甚至还要矢上加尖。终至&ldo;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rdo;。
路易十六在凡尔赛宫的宫廷生活,耗费国家金钱之多,令人叹为观止。每当有外国君主或重臣来访,路易十六都一定要在凡尔赛宫开设盛宴,一次宴会下来,动辄就是千万金元,笙歌达旦,作长夜之欢,戏子、歌女、舞ji,日夜不停地出入宫门,跳羽衣舞,唱霓裳曲。凡尔赛宫一年所喝的葡萄酒,就值七十九万法郎之多。此外,单是鱼肉就多达三百四十七万法郎。还有点灯的蜡烛费用,也在五万法郎以上。至于王宫中所用的宫女、宫人,那更是多到令人难以置信。例如御膳房的厨师就有二五九人之多,其主任厨师的年薪是八万四千法郎。国王的秘书官将近千人之多,每个人的年薪是二十万法郎。王后的侍女也有五百人之多,每个人的年薪最少也有一万二千法郎。总计凡尔赛宫的宫女和侍臣是一万六千人,这里面还不包括一般贵族与朝臣。皇宫里的御用马匹有八千九百匹,御用车辆百多辆,所以每当路易十六出外巡幸,其行列之壮大有如祭典,无数车马排成一条长蛇阵,大臣们佩紫带黄,宫女们美服艳装,那种穷奢极欲的威风气派,真是有如天人一般。总计每年王室所花用的金钱竟相当国库总收入的五分之一。除此之外,还有将近一万的禁卫军,每年也要花费三百万元以上。王后安唐妮,那更是豪阔无度。她光是各种手镯,就能值到七八百万法郎,其他的首饰那就更不用说了。至于那些官廷贵族的年金,还不包括在王室经费以内。当时的凡尔赛宫,位于巴黎城郊,里面有二十九个庭园,四座了望台,有喷泉,有瀑布,四季鲜花盛开,极尽娱游之乐。
可惜路易十六不能&ldo;持盈保泰&rdo;,反而促成大革命的提早来临,徒使自己与安唐妮王后都上了断头台,留为后人啼嘘凭吊,寄予无限的同情。有人将路易十六的王后安唐妮的促成败亡之局,匹比清末的慈禧,虽不尽然,但都犯了&ldo;揣而税之,不可长保&rdo;的错误,却是相同。其实,富贵易使人骄,得意容易忘形,这是人类心理的通病。尤其是以往历史上的帝后王孙,生育在深宫之中,长养于太监宫女之手,何尝备知人间社会的种种。因此,在我们的历史上,便常有自悲生为帝室儿孙的浩叹。
当萧道成迫使刘宋末代皇帝‐‐十三岁小儿刘准让位的时候,可怜的小皇帝,已自知不免于死亡,惊惧万分,随口就问萧道成的帮凶大臣王敬则说:&ldo;今天就要杀我吗?&rdo;王敬则说:&ldo;不要怕,不过迁居别宫。官家(对皇帝的称呼)先世取司马家,也是如此。&rdo;刘准一边哭,一边说:&ldo;愿后身世世,勿复生帝王家!&rdo;
同样的问题,发生在明思宗(崇祯)的时代,当李闯王率兵入宫的时候,思宗用剑砍杀他的女儿长平公主,叹曰:&ldo;汝何故生我家!&rdo;
由此,更可明白深入传统道家哲学的历代隐士、高士们,薄帝王而不为,唯恐富贵来迫,于是便有&ldo;避世唯恐不早,入山唯恐不深&rdo;的思想了。
有关历史名人在富贵贫贱之际,这一类的人生经验典故,多到不胜枚举。现在我们姑且摘取数则就反面发挥的诗文,以发人深省。
仔细体会中国历史上第二个南北朝‐‐宋、辽、金、元时期几首名人的诗,便可了解《老子》本章有关人生哲学的深意。也许说这些作品未免过于悲观低调。但人生必须要经历悲怆,才能激发建设的勇气,这便是清代史学家、大文学家赵翼先生在《题元遗山诗集》中所谓的:
身阅兴亡浩劫空,两朝文献一衰翁。
无官未害餐周粟,有史深愁失楚弓。
行殿幽兰悲夜火,故都乔木泣秋风。
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