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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第1页）

&ldo;轻两臂&rdo;的故事，见于《庄子&iddot;杂篇》的《让王篇》。

韩魏相与争侵地，子华子见昭僖侯。昭僖侯有忧色。子华子曰：今使

天下书铭于君之前，书之言曰：左手攫之则右手废，右手攫之则左手废。

然而摆之者必有天下。君攫之乎？昭僖侯曰：寡人不攫也。子华子曰：甚

善。自是观之，两臂重于天下也。身亦重于两臂。、韩之轻于天下亦远矣。

今之所争者，其轻于韩又远。君固愁身伤生以优戚不得也。僖侯曰：善哉！

教寡人者众矣，未尝得闻此言也。

所以说：&ldo;虽富贵不以养伤身。虽贫贱不以利累形。&rdo;老子亦因此而指出&ldo;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rdo;的基本哲学。再进而说明外王于天下的侯王将相们，所谓以&ldo;一身系天下安危&rdo;者的最大认识，必须以爱己之心，来珍惜呵护天下的全民，发挥出对全人类的大爱心，才能寄以&ldo;系天下安危于一身&rdo;的重任。这也是全民所寄望、所信托以天下的基本要点。同样的道理，以不同的说法，便是曾子的&ldo;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君子人欤？君子人也。&rdo;

由此观点，我们在本世纪中的经历，看到比照美式民主选举的民意代表们，大都是轻举两臂：拜托！拜托！力竭声嘶地攻汗他人，大喊投我一票的运动选民，不禁使旁观者联想起：&ldo;贵以身为天下，爱以身为天下&rdo;、&ldo;天下由来轻两臂，世间何苦重连城&rdo;的幽然情怀了！

讲到这里，忽然看到在座诸公，有的是倾心于老子的太上老君的神仙丹道的学者，心里正在嘀咕本章的&ldo;及吾无身，吾有何患&rdo;的解释，明明是说修道的功夫境界，何苦一定要侧重下文的&ldo;贵以身为天下，爱以身为天下&rdo;的可寄可托的繁文。这却要恕我唐突，太过赞赏老子的可以入世，可以出世的道妙，因此就顺口搀胡，说到老子点化用之道的一面去了。如果从修习神仙养生之道来讲，要修到无身境界，确已不易。但无&ldo;身&rdo;之患，也未必能彻底进到&ldo;无我&rdo;的成就。何况一般笃信老子之道者，还正在偏重虚心实腹，大作身体上气脉的功夫，正被有身之患所累呢！所以宋代的南宗神仙祖师张紫阳真人便有&ldo;何苦抛身又入身&rdo;之叹！至于说，如何才能修到无&ldo;身&rdo;之累？那就应该多从&ldo;存神返视&rdo;、&ldo;内照形躯&rdo;入手，然后进入&ldo;外其身而身先&rdo;的超神入化境界，或者可以近似了！第十四章

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其上不缴，其下不昧，绳绳不可名，复归于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惭恍。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谓道纪。

时空心物与道的体用

依据习用已久王弼编排的《老子》八十一章的次序，从本章开始，又另起炉灶，转入辩说物理的境界，似乎不相衔接。其实，与十三章所讲，不可为物情所累，而困扰于世俗的宠辱，因此而生起得失之心。而且进一步了解宠辱的发生，都由于我有我身之累而来，&ldo;及吾无身，吾有何患&rdo;。那么便知在现实世界中，所谓我与无我之间的关键，只因有此身的存在而受累无穷。但我身是血肉之躯，血肉的生理状态，也便是物理的造化而来。因此便进一步说明心物一元的形而上与形而下的理则，隐约之间，仍然是顺理成章，大有脉络可循。这也便是道家学说，始终从生理物理入手而到达形而上的特殊之处，大异于后世的儒家与佛家的理趣所在。

本章首先提出有一个看而不见，听而不闻，又触摸不到的混元一体的东西。要说它是物吗，它又不同于物质世界的物体那样，可以看得见，听得到，摸得着。要说它不是物吗，宇宙万有的存在，都由它造化而来。因此，在理念上名之曰&ldo;道&rdo;。在实用上，便叫它做混元一体。但在本无名相可说上，它究竟是什么东西？老子为之作了三部分的命名。

视之不见的，还有非见所及的存在，特别命名它叫&ldo;夷&rdo;。夷，是平坦无阻的表示。

听之不闻的，还有非听闻所及的作用，特别命名它叫&ldo;希&rdo;。希，不是无声，只是非人类耳目所及的大音而已。

感觉摸触不到的，还有非感官所知的东西，特别命名它叫&ldo;微&rdo;。微，当然不是绝对的没有。后来由印度传入的佛学，说到物理的深奥之处，也便借用老干的观念，翻译命名为&ldo;极微&rdo;，便有互同此理的内涵。

总之，视、听与触觉这三种基本作用，原是一体的三角形，它与物理世界的声、光、触受是有密切的相互关联性，也可以说它是一体的三种作用，不可寻探它的个别界限，因此笼统说明它是&ldo;混而为一&rdo;的。从老子以后的道家与道教，便因袭其名，叫它&ldo;混元一体&rdo;，或&ldo;混元一气&rdo;。这便是老子当时对物理的分类说法，也可以说是中国古代理论物理的粗浅说明之一。

再进一步说明，他说这个声、光、触觉&ldo;混而为一&rdo;的东西，它的本身，并无上下左右等的方位差别，也没有明暗的界别。也可以说上下明暗，&ldo;混而为一&rdo;而不可或分的，所以它具有超越时空的性质。&ldo;其上不（白敫）&rdo;，虽在九天之上，也不受激然光明的特色所染污。&ldo;其下不昧&rdo;，虽在九地之下，也不受晦昧不明的现象所染污。它说似无关却有关的永远不断不续似的连在一起，&ldo;绳绳不可名&rdo;。你要说它是一个具体物质的东西，它又不是物质，&ldo;复归于无物&rdo;。总之，没有固定的形状，&ldo;无状之状&rdo;也不能用任何一样东西来比拟它的现象，&ldo;无物之象&rdo;。只好给他取了一个混号，叫作&ldo;馏恍&rdo;。关于惚恍，老子在后文又自有解说，在此不必先加说明。它是无来无去，不去不来，超越古今代谢的时空作用。来也无所从来，你要迎接它也摸不着边。去也无法追随，你要跟踪它早已无影无形，悄然如逝了。&ldo;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rdo;

它本是无始无终的，但在人文的观察上，勉强分别它有始有终，有去有来，有古有今的界别。因此，以无始之始，姑且命名它为上&ldo;古&rdo;。无始不可得，上古不能留，只需切实把握现在的今天，便可体认&ldo;风月无今古，情怀自浅深&rdo;的真谛。&ldo;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rdo;但切勿忘了它是无古今，无终始的本相，这样，便可把握到道的纲要了，&ldo;能知古始，是谓道纪&rdo;。

本章虽是偏重于时空、心物的关系而说明道的体用，但在一般重视用世之学的角度看来，它与后世所谓的帝王术与领导学，又有深密的哲学性关系。因为从传统的政治哲学来讲，王者设官治世的所谓&ldo;官&rdo;的定义，应有两种。

一、从政治制度来讲，官者，管也。官，便是管理的意思。

二、从人主的领导政治哲学来讲，官者，犹如人体的官能，所谓五官百骸，各有其所司的专职所司的分别事务，均须汇报终于中枢统领的首脑以作智慧的处理。

而辅助头脑最得力的官能，便是眼目的视力，耳朵的听觉，以及全身的触受所及的亲民之官。自古及今，无论为专制的帝王制度，或自由的民主制度，始终不外这一原理。然而目之所见，耳之所闻，触摸之所及，心之所思，毕竟都是有限度的。即如稍迟于老子，但在儒道还不分家时期的孔门弟子，如曾子、子思，便对此早有深入的告诫。

曾子说：&ldo;一心可以事百君，百心不可事一君。&rdo;叉

子思说：&ldo;百心不可以得一人，一心可以得百人。&rdo;&ldo;君子以心导耳目，小人以耳目导心。&rdo;

他们都是极力主张领导者首须注重于诚意、正心的自养，而戒慎于偏信耳目的不当。所以在正统儒道学术思想的立场，大多反对&ldo;察察为明&rdo;，过分偏任法家或权术的制衡作用。所谓&ldo;察见渊鱼者不祥&rdo;，便是此意。

讲到这里，姑且让我们不伦不类，走出老子道家的范围，插入一段晚唐时代一个禅宗的故事，或可得&ldo;他山之石，可以攻错&rdo;的妙悟之趣。

古灵禅赞禅师悟道以后，有一天，看到他的受业本师在窗下看经，正好有一只蜂子飞投纸窗钻不出来。古灵便趁机说：&ldo;世界如许（这样）广阔，不肯出。钻他故纸驴年去（驴年，是代表永远没有这一年的意思。因地支十二生肖里没有驴）。&rdo;遂说偈曰：&ldo;空门不肯出，投窗也大痴。百年钻故纸，何日出头时。&rdo;他的受业本师，因此启发而终于大彻大悟。后人对于这个学案，又写了一首诗偈说：&ldo;蝇爱寻光纸上钻，不能透过几多难。忽然撞着来时路，始信平生被眼瞒。&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