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彻见她挂掉了电话,想要关收音机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最后顿了顿,说:“你先盖着吧。”
她刚刚醒过来,车子里也没开热空调,感冒加重就不好了,
谢宜珩扯了扯衣服,说了声谢谢。刚刚那个夸张的男声提醒了她,已经快到十月了,马上就是又一年诺贝尔奖颁发的时候了。
谢宜珩听着沉闷的,鼓点一般的雨声,思绪游弋在浓稠的暮色里,轻声问他:“爱德华为什么一直没拿诺贝尔奖呢?”
裴彻沉默了一瞬,指尖轻轻瞧着方向盘的内侧,无奈地说:“他要等引力波。”
她望着黑黝黝的天,摇了摇头,喟叹似地说:“爱德华都七十多岁了。”
这个老人把自己生命中一大半的岁月都耗费在了这件事上。
“之前那一百年里,又有多少人耗费了一生的时间,最后又一无所获的呢?”他的语调平淡极了,像是在说着太阳东升西落一样寻常,“连费曼和爱因斯坦都带着遗憾死去,爱德华不是没有预料过最差的结局。”
最讽刺的,徒劳无功的结局就是提出的全部假设在未来的某一天被彻头彻尾地推翻,沦为一个可笑的反面例子。
爱德华拿着nfs的三亿资金,兴致冲冲地在华盛顿州的荒郊野外铲了二十年的土。而所有人心知肚明地配合着他,把这场戏演下去。
没有人知道最后的结局到底是什么。
他话锋一转,问她:“威拉德后来有找过你吗?”
“有。”谢宜珩想起那封满溢着傲慢的邮件,下意识地拥紧了那件外套,慢慢地说:“爱德华知道这件事了吗?”
光说投诉o天文台负责人学术不端这件事,威拉德不能被称作缺德。但是如果被证实是无中生有的诬告,威拉德自己颜面扫地,还会带着ligo一起蒙羞。
她既然跟裴彻说了这件事,就没打算只把他当一个单纯的负面情绪树洞。
裴彻“嗯”了一声,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方向盘,漫不经心地说:“知道了。”
谢宜珩其实没有很担心,因为她知道爱德华会妥善处理这件事。这个暴脾气的老头都快要把ligo的那两条激光臂当儿子疼,现在搭伙过日子的人想给孩子泼脏水,俩人掀了锅子吵架都是轻的。
她犹豫了一下,接着问他:“那…我和威拉德的事,爱德华不知道吧?”
这话说的好像她和威拉德有什么不正当关系。裴彻转过头来,打量了她一眼。谢宜珩睡得不安稳,头发被自己蹭得毛茸茸的,半张脸隐匿在外套下面,只剩那对清澈通透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他。他揉了揉额角,叹着气说:“我没和他说。”
一颗悬挂着的心终于落了下去,她点了点头,很小声地说:“谢谢。”
…
到酒店的时候已经将近十点了,谢宜珩哈欠连天,一段路走得踉踉跄跄。鹅卵石小路走到了尽头,谢宜珩才发现之前的栀子花已经悄无声息地凋谢了,低矮的树丛边落满了发黄的,打着褶的花瓣,落寞又寂寥。
爱德华不知道是从哪里窜出来的,老人背着手,身影清癯瘦削,只是目光像一支尖锐的箭,笔直地射过来。他们两个人在光天化日下演着暧昧,爱德华却视而不见,连一秒的停顿都没有。他的目光掠过谢宜珩,缓声问裴彻:“回来了?”
裴彻点了点头,说:“刚回来。”
爱德华很平静地说:“好,回去记得把报告发给我。”
这两个人聊起天来像是训练好的机器模型,简单又精准,一丝一毫累赘的修饰都没有。
裴彻照例送她到楼下,他的风衣搭在臂弯上,抿着唇,像个伦敦街头上不苟言笑的清冷绅士。他低下头来对她说:“我这几天要回一趟加州理工。”
“你有事记得去找康妮,或者去找爱德华。”他微微弯着腰,平视着她,目光专注又坦率,像是在和小朋友耐心地讨价还价:“爱德华可能不好说话,但是他会拿捏事情的分寸,不是不辨是非的人。”
他本来想说的是“可以来找我”,动词说出来的一瞬间,又想起来她的那句“可我不想这样”,于是宾语硬生生地拐了个弯,成了康妮和爱德华。
谢宜珩仰着脸,目光一寸一寸地描摹过他的眉眼,最后点点头,说:“好。那我先回去了。”
她走了几步,才想起控制设备的噪声模型还要修改,于是神使鬼差地转过头去问他:“之前的模型数据还有问题,那我接下来是去找爱德华吗?”
她无聊地和自己打赌,赌他会不会还站在那里。
夜风又凉又刺,灌满了他的外套。像是之前的每一次一样,裴彻依旧是笔挺地站在那里,昏黄的路灯扯出了长长一条影子,他摇了摇头,说:“你直接发到我邮箱就可以了,我会看的。”
谢宜珩还是觉得三维的事很难在二维的世界里讲清楚,纯邮件沟通极大地拉低了她的工作效率。于是她踌躇了一会儿,还是说:“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她有点感冒,说起话来鼻音很重,含糊不清。这么听起来倒像是在撒娇。
他笑了一声,被拉长的尾音里带着点气声,很好听:“周六回来。”
谢宜珩也被他逗笑了,故意揶揄他:“怎么还专拣周末回来?”
他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侧过头看着她,上挑的眼尾里是熟悉的笑意,反问她:“不是要请你吃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