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到站是早晨六点,天灰暗暗的。他和邹秘书各自打车回家。一开门,屋中清冷而又滞留不通的空气呛得他连打几个喷嚏,家俱上、地板上蒙了一层薄灰,厨房台面上搁着的一个杯子,还是他出差去山东前喝牛奶的。匆忙收拾行李时,忘了关抽屉,现在依然大敞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未拆封的一盒安全套,到现在还没有机会发挥用场。
显然,这几天,陶涛是一步都没踏进家门。
洗了澡,衣服扔在洗衣篮中,也没吃早饭,扫视了一周,叹口气,关上门下楼去事务所。把积压几天的事理了理,休息时,他犹豫了很久,拨通了许沐歌的电话。
冬日的黄昏,在气氛好、情调佳的咖啡店,望着人来人往,听着悠扬悦耳的现场钢琴独奏,真是一种享受。
坐了一会,便看见她娴雅地笑着从外面进来,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还是和从前一样,衣着简洁,淡妆,不戴任何首饰,头发直直地披在身后,笑起来眼中象有水光荡漾。“烨,这是你第一次主动给我电话,我当时以为我听错了。”
“哦!”他端起咖啡,看着杯中褐色的液体,胃突然抽缩了下。早晨没吃早饭,整个上午很忙,喝了许多水,到吃饭时,都没胃口了。在外几天,总是吃酒席,酒喝得不少。他这个脆弱的胃,怕是要提意见了。
“烨,你这里----”她指指他下巴的左侧,那里有两个小红点。
“刮胡子时碰破的,没什么。”他摸了一下,“你最近还好吗?”
“你不是都知道了,首演还好,然后是一场又一场的演出,现在团里在排到基层的新年慰问节目,有点忙吧!”
“其他方面呢?有没去看你爸爸?”他皱了皱眉。
她把头扭向一边,看着中央弹钢琴的女孩,“看过了。他现在被那个女人驯服得都没棱角了,不过他很开心。那个女人总是问我一月拿多少多少钱,都认识什么人,她有个女儿在读师专,要我帮着在军区里介绍个军官。我听了烦,在家呆不到一个小时,就走了。”
他闭了闭眼,身子躺在沙发背上,“军官这么受青睐?”
“烨,”她听出他语气中的讥诮,转过身平视着他,他却把视线挪开了,“沐歌,我过得很幸福,我----希望你也能找到属于你的幸福。”
她仰起头,对着天花板上的一盏吊灯眨着眼睛,当她低下头时,他看到她的眼角有湿意。
“一定是张弘多嘴。烨,我就是想要幸福,才决定开始一份新的感情。白大校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你值得更好的。”他有些着急。
“更好的是别人的老公。”她接得很快,“烨,可不可以不要再关心我了,你这样子,我会有负担,我会一直留恋过去,还怎么走下去?”
他呆住了。
“白大校是其貌不扬,年纪也偏大,有过婚史,可是我也结过婚,也不是二八少女。对于我这种不知珍惜的女人,现在能遇到一个合适的男人已是万幸。我不敢再去苛求了。”她痛楚地捂住嘴,眼泪已是止不住。
“不准这样说自己,你那份婚姻只是个协议,不是事实。”
“谁会相信呢?就是证明了又怎样?难道这辈子我还能等到我深爱的人吗?”她微微嘲讽地笑了起来。
四周很静,唯有音乐静静的流淌。是理查德根据小提曲《梁祝》改编的钢琴曲,女孩正弹到《化蝶》这一乐章,凄美而又忧伤的音符,象细雨一样,纷纷扬扬洒满一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沉默到天老地荒时,他站了起来,“沐歌,如果我不能改变你的想法,那么我只有尊重你了。”这句话,在两年前,他得知她悄然拿掉两人的孩子决定去法国时,他在走出她公寓时,对她这样说过。
再次重复,心中不免戚戚。
从前到现在,她认定的事,哪怕是条黑道,都会固执地走到底。
她没有看他,侧过身看着窗外的落雪,好象全部的心神都被吸引住了。
“我还有事,先走了。”他弯腰拿起沙发上搁着的外衣。
“好!”她没有动弹,纤弱的背僵硬得笔直。
他亦没动。
服务生以为他需要点餐,拿着菜单小跑似的过来,他摇了摇头。
“烨,你走吧,我想再坐一会。”她缓缓地别过头,向他笑了笑。那笑如同一朵在雨中凋零的花。“你快回家,小涛应该在等你了。我有天在街上遇到她,她----已经不生你的气了。”
“我回不回家,不用你安排。”他烦燥地打断她,穿起大衣,扭身往门口走去。
她吸了一口气,在他身后轻轻叹道:“烨,我听你的,我会拒绝白大校,我不做傻事,也不随意。其实,不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嫁给谁都是一样的。”
身子摇晃了一下,他闭上眼,深呼吸,但他没有回头。
不知怎么出来的,走到街角,冰冷的雪花打在脸腮边,他四下张望,发现已经走过停车的地方,又回头,开门上车,打开暖气。
天已经完完全全黑了,雪不太大,风微微的,有几对情侣牵着手,连伞也没打,就在雪中慢慢地走。
他拭了拭眼,抬起头,一眼正好看到刚刚喝咖啡时坐着的窗口,她站在窗前,定定地看着他的车。他没开灯,从她那个角度,是看不清车里任何情况的,她也不知他正在看她。
她的身影是那么单薄,她的表情是那么怅然、凄婉。这样子的她,触动了他心底最柔软的一根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