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乱哄哄的,等我被拎到院门口马车前的时候,只看见那位被两个美人儿一左一右夹在中间的官老爷,脸色阴恻恻的。
父亲犹在殷殷唤着:
“大毛,你不认得我了?……”
兵卒头子身子一横,拦在父亲身前:
“你这戴罪之人,嘴里怎么还不干不净的?我们兰台寺侯老爷名唤长宇,你嘴里胡吣什么贱名儿!……”
我在后面偷偷抬眼看着,那官老爷脸色好像更阴沉了。他抬手,打断又欲引经据典的兵卒头子:
“既点清了人,就分送各门外去贩卖了吧,你们也早些交差。”
兵卒头子狗腿地谄笑:
“是,都听老爷的吩咐。”
他话没说完,马车的门帘已经放下,车夫赶着马车,一径去了。
待命的小卒押着我的家人们,四散开去。
我努力转着脖子,瞪大眼睛,想要清楚地再看一眼他们,看看我的父母,调皮的哥哥,慈祥的祖母,一直陪在身边的燕燕……
我想记住所有人的样子,记住他们都去向了何处。
见我挣扎,押着我那人的手紧了紧。很快,我再也看不见他们了,只听见燕燕高亢的哭喊。
身后传来拼了命的嘶吼,依稀是父亲的声音:
“好好活着——”
我终于忍不住嚎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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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看我好欺负,押送我去城门外的人,只有一个。饶是如此,我也无论如何都挣不开他。此人活像个机器人,无论我怎么撒泼、哀求、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都不搭理我。
我被拎了一路,他好似仍然很轻松。每当我觉得他疏于防备了,想要挣脱,他就默默地钳紧了我的双手。
我有这么弱吗……
纵然腹诽,我也不得不承认力量过于悬殊,暂时放弃抵抗,琢磨着到了城门外,再另寻逃生之路。
精神稍微松弛下来,又不用自己走路,我使劲回想着家人都被押往了何处。
正午时分,迎着太阳,我们应该在向正南方向走。左西右东,那么母亲去了西边,父亲去了东边……
想了半天,我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就算记清了他们都去往了哪个方向,又怎么能知道他们这一程的终点在哪里呢?
一朝间,家亡人散,虽不是因我而起,我却也难辞其咎。就算流干眼泪,也什么都做不到,我只能恳求那不怎么靠谱的上天,保佑我的家人们都平安活着,希望还有相见的那一天。
念头一转,我又想起刚才坐在马车里的大毛来。
这么热的天,他在门口等了那么久,就为了看一眼我父亲,任下人羞辱他一番吗?
记得父母闲聊,谈到大毛,父亲总是怀念幼时二人相伴之谊,对他抛家弃母,辗转求荣的做法,从来都是不予置评。
难道大毛此人,从来都不是父亲口中那个纯善玩伴的样子吗?
如果真是这样,可惜直到最后,他也没有如愿看见父亲向他卑躬屈膝。
想到此处,我心中稍微快意了些。抬头看去,铁板似矗立的城墙城门已在眼前。我辨认出门楼上的“凤台门”大字,暗暗记在心中。
虽然再难回去,也不能忘记。
“凤台门在金陵外城的南边,你的方向感挺准的。”
平儿托腮听到此处,插了句嘴,然后示意我接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