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布庄店面不大,但胜在一看就是精心打理过的。门口陈列的几样货品,皆是我在金陵时常见的仿织造样式。耳边听着久违的金陵腔,我心里顿觉亲切,抬头看看牌匾,是“燕来布庄”四字,比满大街的什么“吉祥”、“富贵”的倒好不少。
我带着很高的印象分同平儿迈进了这爿小店。
小店里一个顾客也没有。年轻后生跟在我们身后,并不多言,只在我们拈起某片布料细看时,稍微讲上一两句。
不知不觉,我们已将小店逛遍。细看之下,我倒发现了一两样与府中常见的布料相比,别有一番趣味的东西。正待掏荷包,平儿便撞了撞我的手臂。
对了,我们好像不是来购物的。
硬生生地止住了摸向腰间荷包的动作,我略有些尴尬地问将我们动作尽收眼底的后生小哥道:“敢问你们这里,收不收绣品?”
问出口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做好了他问我“姑娘从哪个府上来”或摇头道“不收”的准备。
小哥却明显地茫然了一下,然后涨红着脸,挠着头嘿嘿笑道:“这个小的却不知。姑娘们稍等,我去问一问我娘子。”
不等我们回答,他便一溜烟往后堂去了。我和平儿相视掩口而笑,觉得此事有戏。
没等多久,小哥引着他娘子出来了。我忍不住揉揉眼,好像看到了一个极熟悉的身影。正待他们走近来细看,那个小娘子却绕过她的丈夫,提裙奔向我们,待到了我的面前,又迟疑地站住了,只试探地低声道:“小姐?”
未及开口说话,我的视线已经模糊了。
面前的女子已经作了妇人打扮,不再梳着双鬟髻,但是清澈的眼眸和明朗的笑意,一如当年。
真是阔别许久了啊……也没奢望过,原来此生还能相见。
我上前两步,紧紧攥住她的双手,唤出那个深藏在记忆中的名字:
“燕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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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由分说地,燕燕把我和平儿请到后堂喝茶说话。其间小哥出去了一趟,带着大包小包的糕饼、蜜饯回来,摆了一桌子。
看平儿还一脸状况外,我低声同她说道:“这便是我同你说过的,我小时候在我家做工的燕燕。”
平儿木然点头说:“我猜到了。但是,这也能碰到的啊?”
确实太巧了。我都没想过,燕燕会出现在都中。
想到这里,我突然想起曾经听过的一段壁角。那个突然说要归家奉亲的布庄伙计,害得燕燕哭了好几日。
而这里,也正是一家布庄……
正巧那小哥端着什么东西又转到了我们的桌前,燕燕便把他一把拉住,道:
“别忙活了,先过来同我们家小姐见礼吧,这么多年了,都没正经打过一个招呼。”
小哥口中呼着“见过小姐”,立时就要下跪。我眼疾手快地起身把他扶住了,只说:
“小哥你别这样,折煞我了。我不过是同你们一样的人罢了,千万不可凭着燕燕的话,真把我当什么‘小姐’了。”
小哥听我如此说,方罢了,只坚持着打个千儿道:“方才一见面,我就觉得小姐眼熟。这会儿才想起了,当初你由夫人抱着去长干里布庄的时候,我见过你,你那时候才这么大一点儿。”
他比了个抱婴儿的手势,惹得燕燕笑着拍了他一下:“没正经的,哪有那么小?若真是那样,你如今也未必认得出来小姐了。”
小哥并不以为恼,只是嘿嘿一笑。
我终于得了个插话的空儿,重申道:“不要叫我小姐了,我如今叫春儿了,在荣国府里做工。”
“做工——”平儿重复着我的话,会心笑道:“燕燕姑娘,我们两个原是荣国府琏二奶奶王氏屋里的人。以后你若有事,便按这个话儿去寻,必能寻到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