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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第1页）

&ldo;我也还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不过，这时候教我削发受戒，胸中横亘着这一段心事，便是六根不净，向佛未免不诚。&rdo;

四空心想，说来说去，嘴皮上还是耍不过他。只是他的话在理上，自己就不能动蛮，只好再跟他商量，如何脱王九妈与王翠翘于累，了却他这段孽缘。

&ldo;我在想，&rdo;徐海又开口了，&ldo;那个阿狗很管用，也很靠得住，若非今天，明天必有信息。看是如何，再作道理。总归我答应了五叔，这个和尚就算当定了。&rdo;

&ldo;也罢，暂且依你。&rdo;四空怕王家的官司难了，拖住了徐海，特意先开导他：&ldo;你们是前世的业债，王九妈与王翠翘是前世少欠了你的，今生还报。你如果能救得她们出来，因果两讫，自然是好事。不然，你只要皈依佛门，忏悔宿业，也就一了百了，无须为她们牵肠挂肚。&rdo;

&ldo;是！&rdo;徐海依旧坚持原意，&ldo;只等阿狗来了再说。&rdo;

这时候的阿狗，正在偷看王九妈与王翠翘被讯‐‐他的本事很大，也得力于徐海给他的那几两银子，不惜工本，采办时令鲜花，装得满满一篮，赶到县衙门后面，拉开一条极清亮的嗓子，喊一声：&ldo;卖花！&rdo;

这是专门喊给县衙门小厨房的一班丫头听的，果然，立刻就见小门开启，将阿狗唤了进去选花。花好而且便宜，随便给价，决不争论，他甚至自动地饶上一两朵。有人便问：&ldo;阿狗，你可是发了财了？要不就是偷来的花，做没本钱的生意。&rdo;

&ldo;不是，今天我没有心思做生意。卖光算数，以后也不卖了。&rdo;

&ldo;为什么？&rdo;

&ldo;我的干娘出了事，在&lso;坐班房&rso;。阿姊，你想，我哪里还有心思做生意。&rdo;说着，拣一朵紫红瓣、黄蕊的菊花，为她佩在辫梢上，&ldo;这朵好！送你。&rdo;

&ldo;真不好意思。&rdo;那丫头问道：&ldo;你干娘为什么&lso;坐班房&rso;？&rdo;

&ldo;我也不大清楚，只晓得让刑房牛大爷抓了来了！她家里急得要命。我干娘年纪大了，只怕她受不得起，吃不得苦，一命呜呼。&rdo;

这个丫头名叫春红，是二姨太太娘家的远亲。今年才十四岁，生得很纤瘦，美在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一望而知&ldo;人小鬼大&rdo;，跟阿狗恰好是一对。此时不知是动了恻隐之心，还是白戴了他的花，觉得不好意思，或者春心潜动，情苗暗滋，总觉得阿狗可怜，非帮帮他的忙，心里不会好过。

可是她发觉已有人在注意她了！如果再跟阿狗谈个没完没结，回头姊妹们一定会取笑不休。这样想着，便背着人向他呶一呶嘴，使个眼色，然后掉转身子，很快地走了。

阿狗知道有了路子。虽还不明白她的用意，但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已明白告诉：若不是那班讨厌鬼在看着，还可以跟你谈下去。既然如此，不必再磨辰光。于是卖花越发&ldo;放盘&rdo;，最后还剩下七八朵拣下来的花，送了烧火老婆子，笑嘻嘻地走了。

他不曾走远。只在那条平静的长巷中打转，走过来，踱过去，眼睛只望着小厨房的门。心里不断在琢磨春红的暗示，料定她必有下文。

这样等了有一顿饭的功夫，果不起然，小门启处，探头出来张望的，正是春红。

&ldo;阿姊，&rdo;阿狗连蹦带跳地奔了过去，&ldo;我在这里！&rdo;

&ldo;你倒没有走。&rdo;她是有意提高了声音说话，&ldo;二姨太交代，明天多带好花来挑。&rdo;

&ldo;有数了！&rdo;阿狗也是高声回答。

&ldo;你的干娘，&rdo;春红朝里看了一下，悄悄问道：&ldo;可是王九妈？&rdo;

&ldo;是啊。&rdo;阿狗又惊又喜地问道：&ldo;阿姊，你怎么知道？&rdo;

&ldo;还不是一问就清楚了。&rdo;春红面有得色，&ldo;我做件好事，替你托好人了，你到头门口去找章二爷，见了面，你只说你是二姨太的亲戚，有事拜托。什么事，你自己跟他说。可弄清楚了，头门上有两个章二爷，一个弓长张，一个立早章，你要找立早章。&rdo;

春红说一句，阿狗应一句，等她说完，作了一大揖，眉开眼笑地说道：&ldo;阿姊，多谢，多谢。你待我的好处，我一定会报答。&rdo;

&ldo;哪个稀罕你的报答？&rdo;春红将脸一扬，又很快地将头一扭，长辫子飞了起来，几乎扫着阿狗的眼角。

第六章

官宦家的规矩，阿狗懂得不少，春红口中的&ldo;二爷&rdo;，便是县官的听差。到得头门上，先向人私下打听，有个三十多岁，人长得很体面的，才是立早章&ldo;章二爷&rdo;，名叫章文，是伺候&ldo;签押房&rdo;的听差。

春红找对人了！他心里在想，是签押房伺候县官看公事的听差，牛道存当然要卖帐。听春红的口气，二姨太一定很得宠，听差都得卖帐。既然如此，不可糟蹋了这个人情，百闻不如目睹，索性求他带自己到班房去看一看王九妈。

&ldo;小老弟，这可不大方便！&rdo;章文踌躇了好一会，无可奈何地说：&ldo;是二姨太交代下来的，我不能不替你想办法。这样吧，你只好躲在窗子外头看一看。&rdo;

阿狗欣然应诺，跟着章文进了头门，往西一转，入眼有一座门禁森严院落，内中三明两暗五间&ldo;班房&rdo;。捕快有事办事，无事休息，都在这里，捕获人犯，侦讯问供，暂时羁押，也在这里，王九妈与王翠翘，亦不例外。

那五间班房，坐西向东，侦讯犯人，是在最靠北的一间，阿狗被章文带到西窗之下，从窗槅缝隙中向里窥望，恰好他想见的人对面‐‐王九妈白发飞蓬，眼泡浮肿，脸上的厚粉掉了好几块，皮肉白的白，黄的黄，形如鬼魅。比较起来，王翠翘倒不显得狼狈。在块草荐上，扭着腰一手撑地，半跪半坐，另外一只手不断地撂着披散的长发，竟有些意态悠闲的样子。

除她俩以外，阿狗叫得出名字的只有两个人，牛道存和周二。牛道存右脚踏在长凳上，右手肘弯撑膝，掌心支颐，偏着头说道：&ldo;阿九，我们认得几年了？&rdo;

&ldo;亏你问得出来！&rdo;王九妈吵架似地答道：&ldo;牛头，现在叫我&lso;阿九&rso;的，还剩几个人？你倒想想看？四十年的老交情，你在我身上&lso;装榫头&rso;，你的良心啊良心！&rdo;

&ldo;吃到我这碗饭，早就没良心了！你晓得老交情，再好都没有，我就是想讲交情，方始好好问你。&lso;光棍眼里不搀沙子&rso;，你说得一清二楚，我马上叫顶小轿送你回去。&rdo;

&ldo;我哪里有啥不清楚的？&rdo;

&ldo;那么，我再问你。周四官是不是徐海？&rdo;

&ldo;我只晓得他姓徐，哪个晓得他是徐海、徐山？&rdo;

&ldo;既然晓得他姓徐，为啥帮他冒充周四官？&rdo;

&ldo;啊呀，我的牛头大爷！&rdo;王九妈双手一拍，身子随之前倾，一副遇见无可理喻的人而情急的神气，&ldo;我不晓得说过多少遍了！&lso;吃人一碗，受人使唤&rso;，我们干的是啥行当，花钱的大爷来了，要打要骂，都随他高兴，何况是交代这么一件事？牛头，别人不明白，难道你还不明白，有的是瞒着父母来的，有的躲债避仇来的；有的是怕落个嫖院的名声，私下来的‐‐为啥叫&lso;单嫖双赌&rso;？就为的是怕人晓得。嫖客易名改姓是常事，问一问倒是多事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