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午的工作结束,陆云端虽然完成了自己的份额但是没想到遇上傅锦程,更因为他白白损失了八千块钱。一想到压在厉南川那边的身份证和不知道去哪里筹的那些钱,陆云端端着大海碗,一个人坐在水站门口的大榕树下,心事重重地扒拉着碗里的饭。里头的环境虽然又挤又嘈杂,大家都围着饭桌大口迅速地夹菜吃饭,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陆云端倒是更喜欢安安静静地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一个人吃饭。成哥端着饭碗出来,也拿了把小竹凳子坐在陆云端旁边,笑着道,“云端你真是,也不进去拿点菜,就这么点够你吃啊!”说罢,倒是毫不在意地将自己碗里的特意夹出来的几块肉丢到他碗里。
陆云端笑着说了声谢谢,埋头用力地扒了几口饭,就又若有所思地细嚼慢咽地吃得格外慢,是他一贯的斯文文雅。
成哥对陆云端的吃相早已习惯,一开始还不太敢和云端搭讪,也不是怕,就感觉这个送水工和里头的那些、甚至自己都不大一样,连吃饭都格外有教养。不过熟悉了之后,现在倒是可以一边吃饭一边和他说话道,“怎么哥今天看你有点精神不好?是不是累着了,还是有什么难题?”
坐在旁边的人似乎有着和以往不同的安静,成哥只知道陆云端坐了十年牢,但是为什么坐牢,出狱之后家在哪里,父母叫什么,他通通一概不知道。也问过陆云端,可惜涉及到这个问题的时候,陆云端只会笑着说,“我一直都是一个人。”没有谁是从石头里蹦出来一直一个人活着的,只是每次云端这么说的时候,平淡的表情和语气,让成哥无法问下去。
“没,可能是今天太阳有点大吧。”陆云端扭头直接在肩头上蹭了一把汗水,汗水濡湿了一层头发,显得又黑又亮,黑发白脸颜色分明,瞧着是个好模样。成哥看着云端心想,这要是自家弟弟,那该多稀罕,又好看做事卖力不挑事儿!有些老资历的看云端平时闷葫芦一个,让他多干多做些,陆云端也是任劳任怨从不抱怨,有时候连他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看着陆云端的性格和一些教养习惯,成哥直觉陆云端是好人家出身,也不知道陆云端的父母怎么想的,舍得让这么一个儿子出来做这活儿,就算是曾经犯过错坐过牢,云端这样的也该算是浪子回头金不换了,
“对了,江伯最近身体怎么样了?有事儿别藏着掖着,要跟成哥说,记住了没?”成哥知道,陆云端虽然没有任何家人,但是一直在帮助一个一起出来的狱友江伯,他比云端早一些出狱,坐了二十多年的牢,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一身病弱的七旬老人了。至于为什么一直帮助江伯,云端只说,他在牢里受过江伯的恩惠。
“放心啦成哥,我会的,上周刚刚去看过他,挺好的,上次发病,幸好你放了我几天假,谢——”送水站的人手一直都是紧缺,他要一请假,就要这个老板亲自上阵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跟你哥我提什么谢字,说了多少次了!”
陆云端笑了笑不再说什么,心想,如今这个世界上,大概也就江伯和成哥是真心实意对待自己的人。江伯是他要报恩,对于成哥,自己却在受着他的恩。只是他一个农村来的人在这个城市支撑着这么一家送水站也不容易,想着自己还欠着这个月的工资,陆云端更加不会跟他说今天早上赔了人家手机的事儿。
他受过的苦难记得,留给自己的是经验教训,他受过的恩惠也记得,留给自己的珍惜与感恩。
傅锦程和邱东坐在停在不远处的车里,进口车的冷气很足却也驱散不掉他心中的烦躁——看着坐在小店面门口端着饭碗的陆云端,傅锦程心想——这种结局,不也是在自己当初的预想中?他并不讨厌陆云端,相反地,即便没有种种际会,他同样也在大学的时候选择和云端做朋友,甚至他会非常珍惜陆云端。
“哎,我说锦程,这云端怎么说也是陆光荣的儿子啊,虽然是坐了十年牢,可打断了骨头还连着自己的血脉呢,也不帮帮云端,就这么任由他在这里和一群农民工混着送水?”副驾驶座上的邱东十分不解地一边瞅着坐在马路边,吃得慢慢吞吞却显然津津有味的陆云端十分不解。
“不过,云端可真是,到哪儿吃饭吃什么都吃得彬彬有礼的样子,就是蹲马路也蹲得比旁边那大汉有气质多了!”邱东摸了摸下巴评价道,他可是记得,当初陆云端一在食堂出现,那是能够引起各大院系女生围观的,因为据女生们的评价,陆云端果然是在云端上的人物,就连吃饭都那么可爱!
傅锦程看着那含着一口饭,慢慢细细地往下咽的陆云端,也是不由地想起当年和他一起在食堂吃饭的样子,不管是多饿人多挤,陆云端吃饭都是这样细致又慢吞,曾经自己也说过他——云端,你就是吃个泡面,别人也都觉得你是在吃鱼翅。
那是陆云端特有的气质,处事不惊,荣辱不变。他该和自己一样,西装革履地成为一个社会精英,哪怕不靠陆家,他也有这种实力。
“不是”,傅锦程紧紧盯着云端突然开口道,“那是因为他被饿过,以前经常饿,一饿完就狼吞虎咽地吃坏了肚子。他就知道,不管什么时候,就连吃饭都要细水长流。”傅锦程想起云端曾经告诉自己的事情。
“啊?!”邱东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巴,可是一想到陆云端入狱的真实原因,略一琢磨,也知道云端小时候过的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了,“果然是豪门恩怨啊!不过,你说,云端今天见了我们,怎么就跟见了鬼一样呢!恨不得离我们远远的!”
傅锦程听着邱冬的话,心里一直在打鼓,他不愿去想最坏的情况。傅锦程一心更愿意将云端的逃避,归结为云端的心结,任谁坐牢十年出来,昔日的同学都同他不一样了,心理上都会有障碍。
所以,他和邱冬这才在盛世集团等了半天,这才悄悄地跟着云端来到他工作的地方,想到方才云端在大太阳底下骑着满载空桶的三轮车往回赶,一边用力蹬车,一边擦汗的样子。
傅锦程心想,他宁可云端一辈子都不要知道这十年的无妄之灾的真相,他会竭尽一切补偿云端的这十年。
“没事,我们回事务所吧,我会再过来找云端,他现在,肯定不大愿意见我们的。”傅锦程启动车子,深深地看了眼云端说道。
长洲的夏天夜晚总是来得比较迟,太阳像是想要憋着一股劲不走,到了六七点这才依依不舍地携着热气滚落西山。陆云端正好踏着最后的一抹夕阳,从晚高峰的公交上挤下来。
就算刚才满车的人都在抱怨公交挤死了烂得不得了,他却是颇为享受。因为长洲市的空调公交也只要一元钱,每个月交50块钱的成人卡,刷一次才五毛,上下班他统共才花了一元就享受到了凉快的空调。而要是回了家,就只能对着家里那台慢悠悠的小风扇。
于是原本打算还是照旧去菜市场买一小把青菜,就着家里剩下的鸡蛋煮把挂面当晚餐的陆云端在经过菜市场口的那家煎包店的时候改变了主意——连老老实实送水都能遇到傅锦程这种烂人,实在是晦气,晚饭还是改成自己最喜欢的煎包得了,就当是给倒霉的一天一个美好的结局。陆云端想起江伯和自己说的那句话,就算这世上有各种极其困难的环境,生活不会总是痛苦,人也不都是坏人。
陆云端其实对吃喝穿不讲究,但却格外喜欢面食,饺子包子面条,对这些东西他有着持续不断的热爱。只是夏天家里没冰箱,一包饺子他又没法全吃完,难得买一次也是休息天,一次煮上一包,分成午饭和晚饭,这样特别省钱。偶尔还会到一家他格外钟爱的煎包店吃上一碟刚出锅的煎包犒劳自己。
煎包店就开在菜市场门口,店面不起眼但是在这一带名气十足,傍晚的煎包店更是人声鼎沸,有的骑电动车带着小孩儿打包回家,有的下了班过来吃的,都是这一带的居民,基本熟客,老板跟谁都能寒暄上几句,于是,热腾腾的煎包的香味夹杂着几声“老板好了没!”“我先来我先来,等很久了!”的呼喊一下子将陆云端的思绪勾到了那一锅锅刚出炉的煎包上。
“哟,这不是云端,很久没来了?”揉面团的老板一抬眼就认出他来。
陆云端抿嘴笑了笑,“是啊,前段时间有点事儿,忙。来两份煎包,清汤就可以。”一份素菜煎包十块钱,里头有六个,还能有免费的清汤,这对于如今飙涨的物价来说已经是很厚道了。然而,陆云端要负担房租、自己的生活不说,还有江伯的生活费和医疗费。他还想早日存到钱买一辆电动车方便上下班有时接送江伯去医院,所以,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就是这分外喜欢的煎包也是偶尔才吃上一回。
等了两大锅,陆云端这才等到自己的那份煎包,一个个煎成白中带黄的煎包冒着热气胖滚滚地挤在一起,包子的最底部被水油煎出了一层又香又脆的硬皮,这是陆云端最喜欢吃的部位。一口咬下去,爽脆的苞菜和咸香的肉丝带着浓浓的蒜香,连汁带馅儿地能塞得舌头都吞下去。陆云端咬下第一口的时候,由衷觉得今天来吃煎包真是一个太正确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