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水成冰的腊月末,年关的鼓锣敲响前,位于县城的大会开始了。
大会一连开两天,这次去县城参加的村屯有许多,大队长还以大队为名义特意给每个去的人都开了一张介绍信,方便大家留宿。
知青们的行头早已洗干净备起,道具也统一收纳在了一个包袱里,由男知青拎着,就等着上台表演的时候拿出来用。
旮沓屯去的人除了六个知青,还有大队长等七八个屯里干部,以及大部分除老弱病残外想跟去凑热闹的屯民。
小小的牛车可坐不下这么多人,因此知青们在大队长安排下都搭了隔壁王岗屯的顺风车。
王岗屯的拖拉机宽敞又气派,干净锃亮,车头还系了一条红球绸带,看上去体体面面,后头的车斗里也站着他们屯里的知青与部分屯民。
不同于旮沓屯的屯民们去趟县城看大会都得自己想办法去,王岗屯是直接一齐坐拖拉机的,阔绰极了。
陶湘等一行人一上去,顿时把本就不大的空间挤得满满当当,人贴着人肩比着肩。
知青们都很小心地护着自己身上的衣服,深怕被压皱了碰脏了,上台会不好看。
陶湘就没讲究那么多,她裹着一身旧棉袄靠在车斗最后侧打瞌睡,清晨的寒风一股股肆虐地割在脸上,像是要把人脸皮都吹皴,但却吹不走陶湘的瞌睡虫。
愈到年关,天气就愈发寒冷,然而新棉被还是一件没影子的事,这几日陶湘只能烧了煤炉取暖。
还别说,煤炉确实暖和,夜间用煤也不多,两三块新捏成的煤球就够凑合一晚上的,只是那烟气虽说不重,但人嗅多了还是会咽喉肿痛。
再加上这段时间加班加点地教许是累着了,一大清早起了床的陶湘此时喉咙像是塞了块铁,沉甸甸喇着血腥味,脑袋也昏昏沉沉,浑似得了重感冒的症状。
陶湘将脸埋在夹衣里,闭眼迷迷糊糊打着盹,露出的额头上碎发被风打得凌乱,她不由得埋得更深了。
而车斗里的其他人却依旧在兴高采烈地谈论着县城里的事,她耳边嘈乱烦杂,一句都听不清楚。
有人奋力从车斗里头挤到了陶湘的边上,来人热情洋溢地打着招呼,正是王岗屯的知青王爱国。
下乡的知青到目前一般分为两种,一种是像旮沓屯的知青,与当地社员们关系搞得特别僵的,一种就像是王爱国,在原住屯民里特别吃得开。
眼看王爱国在王岗屯里融入得特别好,就连性子也变得开朗了许多,陶湘瞧着稀奇,当下打起精神交谈起来。
多个朋友多条路,王爱国会来事,以后应该混得不会差的。
与此同时,旮沓屯里也牛车、驴车齐上阵,大队长和屯民们正在手忙脚乱地集合启程。
车子后头还用麻绳系了几个屯里的劳改犯,顾老与顾景恩祖孙俩也赫然在列。
牛鬼蛇神、黑五类是没有资格可以坐上车的,必须得绑着走去县城,接受这一回年底大会上人民的□□。
而旮沓屯作为北地最贫穷的地方之一,当初被戴了帽子下放来的知识分子也尽集结于此,条件不好的地头才能更让这些人吃吃苦头。
对此恍然未知的陶湘正准备进县城,她还是第一回来,这里离旮沓屯有两个屯里去镇上的距离那么远,但是拖拉机“突突突”却开了好长一会儿才到,比起人走也快不了多少。
县城里的房子看起来比阜新镇多不少,这边的人穿着比起镇上屯里的也要更齐整干净一些,周围的商铺开了不老少,望过去琳琅满目。
陶湘边瞧着边下了车,随众人一道进开大会的剧院里,吹了会儿风,她脑袋清明了不少,心里头则想着待会儿逮着空得出去好好逛下,不能白浪费了这次赶趟来县城的机会。
充作会议厅的大剧院是问县城里的文工团挪来用的,老式褐红色垂地帘幔上正当中贴了几个“xx县革命学习大会暨文艺汇演”的红纸字样,充斥着古旧年代感。
眼下时间还早,不过八点过半,剧院里偌大的地方也只零零散散几小堆人,而大会要十点才开始,正陆陆续续地有人进场。
大队长他们那些干部在外头处理事情还没到,但已经开始出现屯里人的身影,与超载的王岗屯拖拉机前脚后脚,都是来得比较早的。
陶湘一抬头就瞥见了几个正杵在剧院门口往内张望的熟悉面孔,诸如赵家婶子和她的三个孩子,以及陈婶,甚至还有不呆在西厢好好照顾陈阿婆的陈丹桂……
都是些让人瞧了心里不痛快的角色,陶湘没高兴多看,正打算招呼着知青们再去外头彩排一遍,但偏偏还是有人硬迎了上来。
陈婶拽着陈丹桂走到陶湘的面前,语气爽利妥帖,态度却有些刻意伏低做小:“听说前阵子丹桂惹了陶知青不高兴,都是在家宠得厉害了,这回特意带她来赔不是……”
大庭广众之下来这么一出,都不知是想取得陶湘原谅,还是想把她推上风口浪尖。
陶湘见状挑了挑眉,看着陈婶没有说话,附近的人闻言也纷纷望了过来,知青们围拢到陶湘身后。
见陶湘不开口,陈婶下头的话一时没想好怎么接,听多了闺女的诉苦,就连她也以为陶知青是个心眼贼小的城里人,正想着拿那些芝麻大点的事好好燥一燥她的脸,却不想对方根本就没按她想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