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鉴于此,张相爷当政以后,无论是从制度还是权术上,都没少花工夫牵制言官。他敕令其长官严加考察,御史、给事中表面唯唯诺诺,私下却怨声载道,痛恨张居正凭炙手可热的权势钳制人口。
不平则鸣,更何况这些&ldo;善鸣&rdo;的文臣,怨气积攒多了,又掺和着文人的酸腐气,几经发酵出来的戾气自然也不少,把对新政的不满与对张居正本人的非议,纠缠在一起。
历史上评价一名官员,向来是注重&ldo;两袖清风&rdo;,也许衣着朴素、粗茶淡饭会显得高风亮节,但张居正绝不是对功名富贵毫无追求的伯夷、叔齐,他从不压抑自己对合理物质享受的公开追求。他身怀报国之志,同时也十分注重个人的生活品质。
张居正眉目轩朗,长须至腹,是当时出名的美男子。
相传他每天上班之前都要涂脂抹粉,所到之处飘散着一股淡淡的清香。他每天都换一套衣服,袍服每天都像崭新的一样折痕分明,加之他的衣服讲究质地与颜色,既光鲜悦目,又符合首席大学士身份,精致高雅。
张居正素爱整洁,家居及办公之处条贯井然,清洁光亮。他嗜好收藏古玩,当时古玩界赝品很多,却没人敢欺骗他,所收藏多为精品。
衣食住行不分家,功成名就的张居正既然对生活要求如此精致,绝对不会仅仅满足于华服美食,自然也有资本大兴土木。
就在张居正荣登首辅那一年,循着官场风气,在江陵城东建造相国府第,万历小皇帝为表明对元辅师相的无上依赖,御赐宅院中的楼为:纯忠楼、捧日楼。挥笔写下气吞山河的对联:
上联:社稷之臣,股肱之佐;
下联:正气万世,休光百年!
至高无上的天子都如此表态,上行下效,全楚官员自然纷纷出资赞助。这座豪华的府第,历时三年建成,耗资达二十万两银,而张居正自己拿出来的钱,还不到十分之一。
这到底是人情世故,还是巧立名目行受贿之实?岁月荏苒,已无法考证,但宏伟的张府就这么悄悄地屹立于江陵城中了,木石无言,任流言浮掠。
不仅如此,张阁老还在京师建造了一座同样豪华的官邸,见过的人很是羡慕&ldo;张府壮丽不减王公&rdo;。[1]
某日张居正夜晚梦到一块&ldo;德配天地,道冠古今&rdo;的大匾,自谓相业之隆,千古无两,足当此二语,白天醒来就心高气傲地在刚建好的张府立匾自炫。
凡此种种,很容易引起旁人非议责难。
平心而论,这些事情在当时上层官僚中并非罕见,远的不说,就对比张居正前后首辅徐阶、张四维、申时行、王锡爵等人,更是家财百万,甚至拥有很多座豪华别墅和别致的江南园林。哪位相公过的不是&ldo;白玉为堂金作马&rdo;的生活呢?
如果张居正是一个平庸之辈,人们也许置若罔闻。然而,张阁老偏偏是一个大破常格之人,正在推行的新政遭到一些人的不满,人们由此入手,掀开了反对新政的序幕。
开炮的来了
多事的言官们自然不甘寂寞,南京户科给事中余懋学首先发难。
余懋学,江西婺源人,隆庆二年(公元1568年)进士,刚踏入仕途五年有余,就被超格拔擢为南京户科给事中,他感激浩荡皇恩,&ldo;忠于职守&rdo;,&ldo;慷慨言事&rdo;,先是攻击张居正重用的应天巡抚宋仪望,进而直接批评首辅本人。
他新官上任的这年春天,翰林院中飞来了白燕,栽种在内阁的碧莲花亦在初夏的阳光中恬静地打开了花苞,实为罕见之至。在古人脑海里,这一切都昭示着吉祥如意,张居正便把它们当作祥瑞之物呈献给皇上。
不料此事遭到冯保的当面批评:&ldo;主上冲年,不可以异物启玩好。&rdo;
意思是,皇上还幼小,不可以拿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让他玩物丧志。冯保这话说得合情合理,况且冯保身份特殊,张居正见此只好作罢。
这只是皇家生活的一个小小插曲,不料余懋学却抓住此事大做文章:此时天下大旱,皇帝忧心旱情,甚至下了罪己诏,与百官一道祈祷求雨,而张居正却在这时候献祥瑞,这不是一个负责的大臣该有的行为。
司礼监掌印太监也就算了,小小的给事中也敢借此对元辅说三道四,张居正心中虽有些郁闷,但并没有处罚余懋学。
但余懋学依然呶呶不休,再次上疏谈论五事:崇惇大、亲謇愕、慎名器、戒纷更、防谀佞,希望皇上&ldo;本之和平,依于忠厚&rdo;,不要总下严旨批评臣僚,推崇综核名实,而应&ldo;宽严相济,政是以和&rdo;。
这时,余懋学的打击目标终于浮出水面,其实不是首辅本人,而是新出台的考成法,而且余懋学并非孤身奋战,考成法的严格,让那些原本扯皮推诿、拖沓成风的官员一直难以接受,反对观点在当时官员中颇有市场。
考成法原本仰赖内阁控制六科,六科控制六部,张居正岂能容忍六科官员站出来反对考成法!更过分的是,余懋学在&ldo;防谀佞&rdo;中暗指张居正为谀佞之臣:&ldo;至涿州桥工告完,天下明知为圣母济人利物之仁,而该部议功,乃至夸述阁臣、司礼之绩,例虽沿旧,词涉献谀。&rdo;
含沙射影,指桑骂槐,一向是言官们常用的笔法,张居正岂有不知,纵是一向老成持重的张首辅,一时间也气得两眼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