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掏出弹簧刀,那薄薄的刀刃反射着午后的暮光,那光,刺得小娅叶双目生疼,流出泪来。娅叶&ldo;哇&rdo;地一声哭了出来,扭动着小小身躯躲避刀子。
卢杰听见哭声手腕微抖,刀子便落在了地上。他并没有捡拾,而是深吸了一口气,接着以一百二十码的高速开车。
&ldo;叔叔,我能不能,回家……&rdo;小娅叶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怯生生地向这位被她换做&ldo;叔叔&rdo;的人哀求。
可小孩子又哪里知道,&ldo;叔叔&rdo;已自知没什么退路了。
小娅叶看到的最后一幕,是卢杰布满血丝的狰狞怒目,他凑得近了,忽然举起一物,拿东西正是从她口袋里掏出的、黑色的橡皮筋,那团可怖的玩具甚至未及被解开,就已经被拉得伸长了,如同一把线锯一般压在女孩儿细嫩的脖颈上。
卢杰死死地压住娅叶,也通过这样的方式逼迫着自己,他要把眼前的孩子看成一个完全陌生的女童,他要逼着自己回忆起那种割人喉咙的感觉!他,已经没有退路了,所以肆无忌惮地向颅内的恶魔叫嚣着,是你害我变成现在这非人的模样,是你抛下我不顾,而我卢杰,不会再受你的操控了,没有你我依旧能做得到这种事,任何事!
可他,真的能做到吗?卢杰失败了,橡皮筋的一端脱离了无力的手指,反弹,狠狠地抽打在他的脸上,将他抽得清醒了许多。
卢杰眼中的血红渐渐褪去,他用双手握着娅叶单薄的双肩:&ldo;对不起,叔叔做错了。娅叶你没事吗?你醒醒……&rdo;
娅叶还活着,却因为窒息,陷入了深深的昏迷之中。
而卢杰,正喘着粗气,心烦意乱地翻看着手机通讯录。他败得彻彻底底,不但没有消灭娅叶脑海中可能的杀人记录,还增添了一端&ldo;叔叔试图扼死她&rdo;的惊悚记忆,这个下午发生的事,不可撤销。
他划过了妻子的电话,又划过了向爸爸和向妈妈,手指最终在一条署名&ldo;侯局&rdo;的记录上停了下来。
&ldo;我出事了,你帮忙处理一下。&rdo;
&ldo;什么出事?怎么处理?&rdo;接电话的人显然有些莫名其妙:&ldo;哎,你别不说话啊,到底怎么回事?&rdo;
&ldo;东郊公园,随便你怎么处理!&rdo;卢杰崩溃地对着电话怒吼,将手机摔在脚下。手机滚了几圈,竟然不祥至极地,在那弹簧刀旁边停住了。
卢杰稍稍平息了情绪,等待着外面的行人稀少了,才拦腰抱起昏迷的娅叶进入公园大门,很快便独自回到了车里。
那位&ldo;侯局&rdo;打来电话,汇报称已经处理完毕时,卢杰也在开车。对着电话,他声音颤抖地问对方是如何处理的。
&ldo;这件事不是你做的,是杀人狂做的,杀人狂是谁,我们查不出来。&rdo;那人自以为巧妙地回答。
&ldo;混账!&rdo;卢杰哭着挂断电话,他猛地在无人处停下车,攥方向盘的双手青筋暴露,他忽然用额头狠狠地去撞那方向盘,撞了一下,又一下,撞得转轴处吱呀作响。他起初不觉得痛,因为内心楼宇坍塌的声音盖过了皮肉的呼痛声,可撞到后来,他又觉得愈来愈痛……原来受伤是这般的痛,原来被割喉、被捅刀子是这般的痛,原来,死亡是会痛的。
他痛,却也停不下来。
卢杰抬起头时,看到后视镜中的自己已是血流满脸,泪流满面,血和泪混合着穿过脸颊,流到脖颈上,顷刻浸湿了衬衫的白领。
卢杰扯下那沾血的衬衫,将它撕扯成三角巾的形状包裹在额头上,又下车捡起一块棱角锐利的石砖,往自己的新车上砸去,让这辆车子看起来像是刚刚出了事故。
石砖脱手,砸碎了玻璃,落在驾驶位的座椅上。玻璃渣散落了下来,一块块地击打着闪烁的仪表盘,也击打着卢杰蒙尘日久的神经。
他没有清理驾驶室内,而是拨开弹出的安全气囊坐了下来,背靠着座椅仰面大口地呼吸。
娅叶的死,戒掉了卢杰的&ldo;毒&rdo;。卢杰不再是&ldo;不杀人就不舒服&rdo;的瘾君子了,从那天起,他甚至开始害怕见血,连体检抽血都不情不愿。可这被疗愈的代价啊,未免也太大了些!
后来,向家的第二个女儿长大了,她出落得愈来愈像那个死于非命的娅叶。卢杰怕她,所以躲避着她,可他又亏欠着向家人一条人命,所以他嘱托儿子照顾娅枝,让卢定涛把向爸爸和向妈妈视作亲生父母一般地尊敬。
身在狱中对儿子讲述这些事时,卢杰依旧抑制不住言语中的悔恨,他最后说:&ldo;后来,我找了个借口搬出那院子,也是因为娅枝。&rdo;
卢定涛定定地盯着对面的父亲,眼神里流转着复杂的感情,他觉得那张日渐苍老的脸变得太陌生了,曾几何时,他们仍旧以父子相称,却不再交心地谈话,直到在这阴冷监狱中,相差二十多岁的两个男人才握手对坐。
卢杰坦承了所有的事,他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他又说,相关的人都落网了,无一幸免于难。他一个罪大恶极之人独自苦撑了这么多年,也算换得了小梦和儿子平安无虞、不受恶人威胁性命……命运对他已经太眷顾了,他不敢再奢求什么。
卢定涛慢慢地抽回手,他站起身,转身摆手示意警察探视可以结束了,听见父亲在身后叮嘱最后一句话:&ldo;好好活。&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