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雷携着蚀骨之痛丝丝穿骨透髓而过,整个人似是被凌迟过一番又再度拼起,果然是远比他当年接任储君时的雷劫还要厉害得多。紧跟着最后九道荒火焚过,虽是灼痛难当,他面上反倒露出笑来。因为怀中白浅睫毛微颤,显是神智依然清醒,并未在适才的劫难中魂飞魄散。
折颜看着夜华身上泛起隐隐带着金色的熟悉神泽,不由得踏上一步,惊道:&ldo;这是……?!&rdo;
东华在一旁微微点头,面上也有些惊叹的意思:&ldo;……是父神的神力,竟在这机缘巧合下被唤醒了……&rdo;
他抬头看着天边乌云散去,不动声色地向折颜道:&ldo;白浅虽鲁莽,这一番倒也歪打正着,本帝君便不与她计较。你且叫墨渊日后将他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弟子管束好,莫再闯出祸事来……&rdo;
白浅遍体鳞伤,几欲昏厥。她稍稍缓了缓气息,将口中鲜血生生咽下,强撑着从夜华怀中挣出,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体内气血数度翻腾,她勉力维持着清醒,寒声一字字向他道:&ldo;夜华,昏君暗害我师尊,此仇不共戴天……虽说是与你无关,但今日之后,你我再也回不到从前那般。天雷荒火就当我还你情分,我大哥的仇也就此一笔勾销,青丘和九重天从此两不相欠。望你好自为之,善待四海八荒,莫要再重蹈昏君覆辙。白浅此生此世,再不会踏入九重天一步。&rdo;
她抬手撕下一片被鲜血浸染的衣襟,又拔下发上步摇,一并丢弃在他面前,回身便走。
眼前阵阵发黑,恍惚间看到折颜疾步迎面而来,她心头终得一松,身子微晃,一头栽倒在他怀里。
☆、昆吾镜
醒来时她人已在昆仑墟,身边不远处,折颜正细细地将她的那瓶心头血喂入榻上墨渊口中。白浅不顾遍体剧痛,硬撑着坐起身来,颤声问道:&ldo;折颜,师父他……如何了?&rdo;
折颜不答,待到玉瓶滴净,才敛容道:&ldo;他身上依然探不到元神的气息,想必是难以挣脱镜中幻象。好在如今有了你的心头血,当可保他仙身无忧,且等一等再看。这里有我照应,你先好好休养。&rdo;
她摇了摇头,踉跄起身跪在墨渊榻前,目中含泪:&ldo;我不休息,我就在此处陪着师父……师父他,都是为了我……&rdo;
折颜蹙眉看她,叹口气:&ldo;我知你心里难过,但天雷荒火的伤并非等闲,七日之后你还需取血护他仙身,也莫太折磨自己。&rdo;
她低头垂泪,哽咽道:&ldo;我的身子我自己有数。你便让我看着师父罢,否则我心中终是难安……&rdo;
折颜拦阻不住,只得任凭白浅在榻前值守。她也不用仙术,每日里亲手仔仔细细地将墨渊身上的伤清洗包扎,从后山折了新的桃花来插在榻前瓶中,再将他的长发细心一缕缕打理妥帖,好叫他睡得安稳舒适。她恍惚回想起那七万年间的等候,当时自己便是这般,每日里必给案上换一束新剪的花枝,再同师父说说话,告诉他自己又学了些什么新的术法,青丘又发生了什么新鲜事情,告诉他自己是有多么盼望他归来……
她等过七万年,终于把师父等回来了。所以这一次她心中亦是十分笃定,总之不论多久,她都在此处,依然像上次那样等候着他罢了。
师父他,定然还会回来的。
折颜却似乎没有她这般淡然自若,随着时日推移,他愈来愈见烦躁。他先是把自己关在昆仑墟的藏经阁中翻阅了几日古籍,又去天宫与东华商讨了几日,终于在她再度给墨渊喂过心头血之后,皱着眉站到了她面前。
他说,昆吾镜得元神之力滋养,其中的幻境只会愈来愈强大。此消彼长之下,即便是强如墨渊,再耽搁下去恐怕也会有被吞噬的危险。
他说,以墨渊的能耐,断然不应被这小小一个昆吾镜困上十日之久。他如今还不回来,唯一的理由只能是他沉溺于镜中幻象,无意离开。
他说,现今已不能再安然坐等,须得以另一个元神进去,将墨渊唤醒带回。
他说,他和东华分别以元神入镜试过,可墨渊并不剩几分清明,对他们全然视若无睹。依着他们在镜中见到的景象推测,能将墨渊带出的,大约只有她了……
&ldo;小五,你可愿一试?&rdo;
她毫不犹豫地应了。
&ldo;你进去后无论见到什么,莫论其他,只管以法术驱散便可。驱得散的都是你自己的幻象,若遇到驱之不散的,便是墨渊和他的幻象了。寻到他虽容易,但至于该如何将他带出,只能靠你随机应变。他已被心猿意马缠绕得无法自拔,再没什么理智可言,此事,委实甚难……&rdo;
&ldo;你自己受伤也是不轻,元神绝不能离体太长时日,否则仙身便会崩坏。在镜中当速战速决,最多不可耽过三日。若到那时还劝不转墨渊,小五,你便自己出来罢,我们另想他法……&rdo;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折颜:&ldo;若师父迟迟不愿出镜,他会如何?&rdo;
折颜不答。
她垂下眼帘,抿紧了唇,也不再问。抬手刚待将自己的元神拍出,却又被折颜阻住。
他看着她,欲言又止地叹气:&ldo;……小五,你看到墨渊的心魔后,莫要怪他。&rdo;
她莫名其妙地点点头,全然不明白他的意思。她又怎会责怪师父?
眼看着白浅的元神缓缓没入昆吾镜内,折颜回头看向榻上墨渊双目紧闭的仙身,低声叹息:&ldo;我晓得你是绝不会愿意让她去的,但现在实在是再没别的法子……你醒来后,也莫要怪我……&rdo;
☆、幻象。一
穿过一片又一片的迷雾,眼前景象逐渐清晰时,白浅见到自己赫然处身于九重天雕栏玉砌的宫室中。
一身玄衣的夜华急急走进殿来,将她一把揽入怀内,她听见他擂鼓般的心跳。他又将她上下细细端详许久,方才长长地松出一口气,眼中爱怜横溢。
&ldo;素素,日后切莫再和素锦亲近。她心怀叵测,今日居然自己跳下诛仙台,妄想以此陷害于你,天幸奸计并未得逞……不过她双目已坏,想必日后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天君大约还会来寻你麻烦,但无论他说什么,你只管将一切都推在我身上便是。素素,别怕,不论有什么事情发生,都有我在……&rdo;
&ldo;素锦虽说是与我一同长大,但我心中从未有过她。给你取名叫素素是因为初见时你虽一身素色,却极衬你,比天宫里仙娥的云霞彩缎还好看。&rdo;
&ldo;我只爱你一个,再不会爱上其他人了……&rdo;
白浅愣愣看着他,这曾经是化身凡人的她在天宫孤寂无依的三年中多么期望听到的话,但沧海桑田的几千几百年过去,现今入耳竟已不能再在她心中勾起一丝波澜。她摸了摸心口,微微叹息一声,只觉得一颗心满是苍凉和无奈。
如果只是这般的幻境,怎可能困住师父?她心中疑惑,手中捏诀,使出一个驱散术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