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要扔出去。五龙小心地捡起那块东西,走到窗前去开窗,窗外站着绮云,横眉立目地瞪着他。五龙说你躲开点,右手朝窗外用力一挥。他看见那块东西掠过绮云的头顶,然后轻盈地飞越米店的青瓦屋顶,就像一只夜鸟。它会掉落在瓦匠街的石板路上,五龙拍了拍手掌,回头对织云说,街上有狗,狗会把阿保的xx巴全部啃光的。
花烛之夜在忙乱和嘈杂中悄悄逝去,凌晨前米店终于沉寂无声了。窗外飘起了点档滴滴的冬雨,雨点打在屋檐和窗棂上,使院子笼罩在冰冷湿润的水汽之中。五龙披着一半被子坐在床上,灯依然亮着,灯光在织云熟睡的脸上投下一圈弧形的光晕。织云突然翻了个身,一只手在桌上摸着寻找灯捻。暗点。她含糊地咕噜一句后又沉沉睡去。五龙把织云卷紧的被子慢慢往下拉,织云白皙饱满的身体就一点一点地展现在五龙眼前,我要看看清楚,他说,手从深深的辱沟处下滑,一种非常滑腻的触觉,最后停留在女人的糙地上。在灯光下他看清楚了。一切都符合以往的想象,这让他感到放心。他看见织云的小腹多情地向上鼓起一堆,就在上面粗粗地摩挲了一会儿,他没有想到其他问题。这也许是贪嘴的缘故。五龙想,这个贱货,她总是在不停地嚼咽食物。
五龙不想关灯,他从来不怕黑暗,但他觉得光亮可以帮助他保持清醒,在一种生活开始之前他必须想透它的过程它的未来,许多事情无法预料,但是你可以想。想是隐秘而避人耳目的。想什么都可以,他听见窗外的雨声渐渐微弱,冷寂的夜空中隐隐回旋着风铃清脆的声音。那是瓦匠街口古老的砖塔,只要有风,塔上的风铃就会向瓦匠街倾诉它的孤单和落寞。五龙听见风铃声总是抑制不住睡意,于是他捂住一只耳朵,希望用另一只耳朵寻找别的声音。他听见远远的地方铁轨在震动,火车的汽笛萦绕于夜空中。他看见一辆运煤货车从北方驶来,乌黑的煤堆上蜷伏着一个饥饿而哀伤的乡村青年。他再次感觉到大地的震动。米店的房屋在震动,这里也是一节火车,它在原野上缓缓行驶,他仍然在颠簸流浪的途中。他在震动中昏昏欲睡。
我不知道火车将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
春节这天瓦匠街上奔走着喜气洋洋的孩子和花枝招展的妇女。春节的意义总是在一年一年的消解,变得乏味而冗长。五龙坐在米店的门口晒太阳,跟所有节日中的人一样,他也在剥花生吃,他无聊地把花生壳捻碎,一把扔在街上。对面铁匠铺里有人探出脑袋,朝他诡秘地笑。铁匠高声说,五龙,结婚的滋味好吗?
一回事,五龙把一颗花生仁扔进嘴里,他说,五龙还是五龙,结不结婚都是一回事。
不是一回事,你以后就知道啦,铁匠以一种饱经风霜的语调说,你怎么不跟着他们串亲戚去?
我不去。我连动都不想动。
是他们不想带你去吧?铁匠毫不掩饰地笑起来。
别来惹我,五龙沉下脸说,我心烦,我连话都不想说。
傍晚时分阳光淡下去,街上的人群渐渐归家。石板路上到处留下了瓜皮果壳和花炮的残骸。这是盲目的欢乐的一天,对于五龙却显得索然寡味,他看见米店父女三人出现在街口,冯老板与肉店的老板打躬作揖,弯曲的身体远看像一只虾米,织云和绮云姐妹俩并排走着,织云在咬一根甘蔗。五龙站起来,他觉得他们组成了一片庞大的阴影正朝他这边游移,他下意识地跨进了店堂,其实我有点害怕。他想,这片阴影是陷阱也是圈套,他们让我钻进去了。他们将以各自的方式吞食我的力气。我的血,我的心脏。这种突如其来的想象使他感到焦虑。他走过空寂的店堂,对着院墙一角撒尿。他憋足了劲也没有挤出一滴。这是怎么啦?他朝后面望了一眼,并没有米店的人在院子里窥视他的行为,父女三人还在街上走呢。这是怎么啦?五龙深刻地想到另一个原因,米店浓厚的阴气正在恶毒地钻入他的身体,他身体的每一部分都成了米店一家的猎物。
冯老板一回家就叫住了五龙。五龙从后院慢慢走到柜台前,他看见冯老板红光满面,嘴里喷出一股酒气,他厌恶冯老板脸上的倨傲而工于心计的表情。
你明天坐船去芜湖,冯老板捧着他的紫砂茶壶,眼神闪的着罕见的喜悦,芜湖米市要收市了,听说米价跌了一半,你去装两船米回来,春荒就不愁了。
去芜湖?五龙说着鼻孔里轻微地哼了一声,才结婚就派上大用场了,一天舒服日子也不让人过。
我看你真想端个女婿架子?冯老板的嘴角浮出讥讽的微笑,他说,你一文钱不花娶了我女儿,替我出点力气不是应该的吗?再说我是给你工钱的,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我比谁都明白。我没说我下去。五龙说,我怎么敢不去?你把女儿都送给我了。
多带点钱,冯老板打开钱箱数钱,他忽然担忧地看了五龙一眼,钱千万要放好,水上也有船匪,你不要放在舱里,最好藏在鞋帮里,那样就保险多了。
钱丢不了,什么东西到了我手上都保险。但是你就放心我吗?说不定我带上钱一去不回呢?那样你就人财两空了。你真的放心?
冯老板吃惊地瞪着五龙。他的表情既像受辱也像恐慌,过了好久他重新埋下头数钱,他说,我想你不至于那么恶,你以前多可怜。你跪在我面前求我收留你,你不应该忘记我对你的恩惠。现在我又把女儿嫁给你了。
我没跪过。我从来不给人下跪。五龙直视着冯老板,突然想到什么,朝空中挥挥手说,不过这也无所谓,你说跪了就是跪了吧。